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要喊个台面下去?”小村正色禁止。郭姥姥迟疑了一会儿,又说:“那么问问你朋友看,怎么样?”小村反问:“这个朋友你不认识吗?”郭姥姥摇摇头。小村说:“他就是周少和呀!”
郭姥姥听了,眉眼嘴脸全变了样,赶紧溜出门外。金花装好了烟,请少和抽。少和没有瘾,就让给张小村先抽。小村见这个诸金花相貌、唱口、应酬,无一可取之处,就在这里酣畅淋漓地抽足了鸦片,仍与少和一起踅出了得先堂。
小村与少和出了得先堂,溜溜达达,无拘无束,先在四马路口看看往来马车,随后又到华众会楼上沏了一碗茶,坐着闲聊,打发光阴。
俩人聊了没多一会儿,忽然看见赵朴斋独自一个踅上楼来,也穿一件雪青官纱长衫,嘴里叼着象牙嘴儿的香烟,鼻子上架着墨晶眼镜,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走上楼来,东张西望。小村有心讨好,举手招呼。朴斋竟不理会,径自到后面烟间里转了一圈儿,又踅到前面茶座来,这才看见小村,见面就问:“看见施瑞生了吗?”小村起身说:“瑞生没来。你要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了。”
朴斋本想不再理他,可又想在少和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体面,就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小村叫堂倌再沏一碗茶。少和亲自去点了一根纸吹,捧过水烟筒来。朴斋见少和一瘸一拐的,问是怎么一回事儿。少和说:“楼上摔下来摔坏的。”小村指着朴斋对少和说:“咱们一块堆儿的,就数他的运气最好。我和你俩人都是倒楣鬼:你的脚摔坏了,我的脚也崴了。”
朴斋问吴松桥近来怎么样。小村说:“松桥也混得不怎么样。在巡捕房里关了好几天,刚刚放出来。他父亲想问他借几块钱,父子俩吵了一架。还好外国人不知道,要不,连生意也要丢了。”少和问:“李鹤汀回去了,出来过么?”小村说:“听郭姥姥说,快要来了。因为他叔叔生了杨梅疮,要到上海来治,他一块儿来。”朴斋问:“你在哪里看见郭姥姥了?”小村说:“郭姥姥到栈房里找我,说是她外甥女儿在幺二堂子里,请我去看看。我刚才跟少和一起去装了一档子干鲜。”少和不禁讶然:“刚才那个就是郭姥姥哇?我都认不出来了。这可真是失敬得很啦!前年我经手的一宗官司,就办过她的拐逃。”小村恍然说:“怪不得她看见你有点儿怕呢!”少和说:“怎么不怕?这会儿要收她的长监,只要我一张禀单。”
朴斋听了,别有领会,侧首寻思,不再插嘴。沏了五六开水,日色已经偏西,朴斋料想瑞生行踪无定,没地方找他,就向少和、小村说声“再见”,离了华众会,回到三马路鼎丰里家中,告诉二宝瑞生没有找到。二宝说:“明天你早点儿到他家里去请。”朴斋说:“他不来,你请他干什么?好客人多得是!”二宝沉下脸来说:“叫你去请个客人都不肯去,就知道吃饱了饭到处去玩儿,有个什么用处!”朴斋发急说:“好,我去,我去!我不过说说罢了。”二宝这才回嗔作喜。
这时候赵二宝已经红得发紫,每天晚上碰和吃酒都不止一台。席间撤下来吃不了的酒菜,送到洪氏房内,任凭朴斋酣畅淋漓地大吃大喝,然后醉醺醺地在床上一倒,自以为这就是极乐世界了。
第二天,朴斋到南市去请瑞生,瑞生不在家,留下一张名片,心想:“这会儿回家去,二宝又要说我不会办事,不如到王阿二家去混上半天,重叙旧好,岂不妙哉?”一走走到新街口,忽然想到上次被打破脑袋的教训,这次可得格外谨慎,先到隔壁请郭姥姥做个牵头,预先做好退步。郭姥姥高兴得像天上掉下宝贝来的一般,把朴斋安置在后半间屋子里坐等,自己去叫王阿二过来。
阿二见了朴斋,眉开眼笑,亲亲热热地说:“赵哥,到房里去呀!”朴斋说:“就这里吧。”一面说着一面解下青纱长衫,挂在蚊帐竹竿上。阿二一面让郭姥姥到那边去关照一下老妈子,一面推朴斋坐在床沿,自己趴在他身上,勾住他脖子说:“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你发了财,却想不到我,我不干!”朴斋就势两手合抱,问:“张先生还来吗?”阿二说:“你还提什么张先生,这个人可真不怎么样!他在我这里还欠着十几块洋钱,正没地儿找他去呢!”
朴斋讲起昨天小村说的话,阿二跳起来说:“他有洋钱,倒上幺二堂子里去攀相好,我明天非去问问他不可。”朴斋按住说:“你可别提起我呀!”阿二说:“你放心,跟你没关系。”说着,老妈子送来烟茶,自回隔壁去了。
郭姥姥在外间听不见房间里有什么响动,知道已经入港,怕别人再来打搅,就到门口去望风。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后半间地板上有杂乱的脚步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进房一看,只见朴斋手里提着长衫要穿,阿二紧紧抓住不许,俩人扭结成一堆儿。郭姥姥笑问:“你们这是干什么?”阿二生气地说:“我跟他商量借十块洋钱,往后在烟钱上算,他回答我没有,倒站起来就要走。”朴斋求告说:“这会儿我确实没有,过两天有了给你送来,行不行?”阿二不依,说:“你要过两天送来,先把长衫押在这儿,拿十块洋钱来取。”朴斋跺脚说:“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叫我回去怎么说呀!”
郭姥姥做好做歹,自愿作保,要朴斋定一个日子。朴斋说是月底,郭姥姥说:“月底就月底,不过到了月底可一定要拿来的呀!”阿二还给他长衫,要挟地说:“月底你不拿来,我到鼎丰里去请你上茶馆儿!”阿二要把朴斋的长衫留下抵压,郭姥姥做好做歹,自愿作保,说定月底给钱,方才取回长衫,脱身而逃。
朴斋诺诺连声,脱身而逃,一路寻思,自悔自恨,却又无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