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高,自己摆庄以后,一定要每人各摆一庄。后来玉甫不胜酒力,和李漱芳告罪先走;林素芬和覃丽娟也随着告辞。翠凤上前撤去酒杯,按住子富不许再闹,方才散席。翠凤催着子富一同走了。蔼人和云甫在榻床上对面躺下,吸烟闲谈。善卿踅到对面双珠的房间里。剩下淑人独自一个,就溜到客堂里,掏出那手绢儿来,随手一抖,氤氲香气扑鼻而来。仔细一看,四边锁着茶青狗牙,不知道是不是双玉的针黹。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折叠起来,在荷包袋内藏好。正要转身,忽然看见双玉站在屏门后面微笑着往里偷看;淑人害羞,正要躲藏,又见双玉点头相招。淑人喜出望外,急忙过去。双玉却绷着脸嘟囔说:“这里你认识了呀,还带这么多人来干吗?”淑人低声陪笑说:“那么过两天我一个人来。”双玉说:“你有多少事情要办哪,忙成这个样子,还要再过两天?”淑人连忙告罪:“说错了,明天来,明天一定来。”见双玉点头不语,淑人这才赶紧回房。淑人溜到客堂里,掏出双玉的手绢来看;忽然发现双玉就在门后。
蔼人、云甫吸了几口烟,见天色不早了,叫过善卿来,带上淑人一同告辞要走,双珠、双玉一同送到楼梯口。
双珠回到自己房间,见双玉随在后面,不解其意。双玉坐在烟榻上,腼腆地笑着,取出那翡翠猴儿给姐姐看。双珠看那猴儿浑身全翠,脑袋是羊脂白玉,胸前捧着一颗仙桃,却是翡色,还有两点黑星,恰好雕作眼睛。这东西,虽然不是稀世珍宝,料想价值一定也不轻,就问双玉:“可是五少爷送给你的?”双玉点了点头。双珠笑着说:“这是送给你的表记,拿去藏好了。”
双玉脸儿一红,央告说:“姐姐,这事儿你可别告诉洪老爷呀!”双珠问:“为什么?”双玉说:“洪老爷要告诉他家里的呀!”双珠又问:“洪老爷为什么要去告诉他家里呢?”双玉又说不出来。双珠用手指头在她额头上点了两点说:“你么,真正是个外行!你做五少爷,还是刚刚做起呀,告诉了洪老爷,随便什么都可以拜托他,要是五少爷不来,也好求洪老爷去请。这不是挺好?为什么要瞒着他?”双玉说:“那么就请姐姐跟洪老爷说一声,好吗?”双珠沉吟说:“我去跟他说也可以。不过你要把五少爷怎么跟你说的全都告诉我。”双玉说:“五少爷没说什么,就说明天来。”双珠听了,沉吟不语。
双玉拿着翡翠猴儿,高高兴兴地下楼去,要给周兰看。到了她房间里,只见周兰闭着眼睛躺在烟榻上,似乎烟迷正浓;双宝趴在榻床前给她烧烟。双玉不敢惊动,正要退出,不料周兰并未睡着,睁眼叫住,问有什么事情。双玉见双宝在旁,不肯说出,含糊混过。周兰以为双玉又要说双宝的不是,就支使双宝出房去。双玉这才靠着周兰的大腿,递过那翡翠猴儿去。周兰擎在手中细细地看了一番,啧啧地连声称赞。
双玉满心喜欢,正要诉说朱淑人如何情形,忽听得楼梯上咭咭咯咯的脚步声一路响上楼去,估计正是双宝。双玉急忙收起翡翠猴儿,辞了周兰,蹑手蹑脚地一直跟到楼上。见双宝进了双珠的房间,双玉就悄悄儿地站在帘下暗中窃听。只听双宝带着哭腔说:“我遇见前世的冤家了!刚刚挨了妈的一通说,这会儿她又在那儿说我什么了。我简直没法儿活啦!”双珠说:“她不是说你呀!”双宝说:“怎么不是?要不是,为什么要叫我走开呀?”
双玉听到这里,好比一盆焰腾腾的炭火端上心头,“呼”地掀开帘子,挺身进去,在靠墙的交椅上一坐,盛气凌人地说:“我跟妈说两句话,是不是你不允许?我就依着你,从今以后,再也不到妈的房间里去讲一句话了,好不好?”双珠最讨厌口舌争吵,皱眉嗔着说:“什么要紧的事儿,都不许说了!”一面叫双宝出去,一面又按住双玉。双玉见姐姐面色不好,也就暂且隐忍。
晚饭以后,大家忙着出局。到了十点多钟,双珠先回来,洪善卿喝得醉醺醺地接踵而至。双珠叫阿金沏了一碗极酽的雨前茶给善卿解渴。闲谈中提起淑人和双玉来,双珠先“嗤”地一笑,接着说:“如今的清倌人,简直比‘浑倌人’的花样还要大呢!你们一起在台面上,大概什么也不知道吧?”善卿问什么事情,双珠就把淑人赠翡翠猴儿给双玉的事情细细地讲了一遍。善卿说:“双玉也可以做大生意了。就让他来点大蜡烛①吧。”双珠说:“好哇,就请你来做媒人!”善卿说:“媒人你去做,我么,帮帮你好了。”双珠点头答应。两人计议停当,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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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点大蜡烛──指清倌人梳拢开包。因为清倌人第一次留客人过夜,仪式相当隆重,要像新娘子出嫁一样,点起龙凤大蜡烛来拜过天地,然后送进洞房。同时大摆酒席,宴请亲友贺客。气派大的,或者姑娘身价高的,除了要付给老鸨很大一笔钱之外,还要给倌人买几副金银头面,做几箱四季衣服等等。点过大蜡烛以后,就可以公开留客人过夜,也就是前文所谓的“可以做大生意了”。
第二天午牌时分,洪善卿和周双珠同时起身,洗了脸,吃了点心,阿金就送上一张请帖来。是王莲生的,说有要事请即至张蕙贞家面商。善卿看了,就要动身,双珠嘱咐:“等会儿来。”善卿说:“等会儿淑人要来,我在这里太尴尬,还是不来的好。”双珠想想,觉得也不错,也就不再勉强。
善卿离了双珠家,出公阳里,经同安里,抄到东合兴张蕙贞家。上楼进房,蕙贞还蓬着头,正在给莲生烧烟。莲生迎见善卿,就吩咐老妈子去叫菜吃便饭。善卿坐下,莲生递过一张单子来,托善卿买办。上开翡翠头面一副,件件俱全,并且注明全都要绿色的。善卿说:“翡翠这种东西,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买的好。差点儿的,百十块洋钱也是一副头面;如果要好的,还要全绿,恐怕要千把块钱呢!”蕙贞插嘴说:“我看一千块洋钱还不够吧?你去算算看,一对臂钏,就要好几百块洋钱。”善卿问蕙贞:“可是给你买的?”蕙贞倒笑了起来说:“洪老爷真会说笑话,我么,怎么配呀!金的还没全呢,要翡翠的干吗?”善卿就料到是给沈小红买的了。
蕙贞到客堂窗下梳头,莲生躺在榻床上抽烟,善卿移坐上手,问他说:“沈小红那里,你今年花了不少了,还要买翡翠头面给她?”莲生蹙额不语。善卿说:“照我看,你就回断了她也未始不可。”莲生叹口气说:“你就先给她买两样吧。”善卿见他不听劝,也就不再多说。
不久,老妈子搬上来聚丰园叫的四个小碗和自备的四个荤碟,又烫上一壶酒来,莲生请善卿对酌。善卿感到内急,出房去小解。回来的时候,经过客堂,见蕙贞在点头相招,就走了过去。蕙贞低声说:“洪老爷,难为你了。你去买翡翠头面,就依着她一副买全了吧。王老爷怕这个沈小红,简直怕得没个样子。你是没看见,王老爷手臂上、大腿上,被沈小红用指甲掐得血淋淋的。要是翡翠头面不给她买了去,不知道沈小红还要让他受多少刑罚呢。你就给她买了吧。王老爷多花几块洋钱倒是不要紧的。”
善卿苦笑了一下,无言归座。莲生其实依稀听见,假装不知。俩人喝完了一壶,就叫盛饭。蕙贞打扮好了,也来打横相陪。
饭后,善卿到城内珠宝店去。莲生就叫蕙贞烧烟。等到过足烟瘾,善卿也回来了。却只买了臂钏、压发两样,一共花了四百多块洋钱。说是其余的货色没有合适的,过几天再买。莲生非常满意,连连称谢。善卿自己店里还有事务需要料理,告辞走了。
打过五点钟,莲生也别了蕙贞,坐轿到西荟芳里。小红一见,就问:“洪老爷呢?”莲生说:“回家去了。”小红说:“去买来了么?”莲生说:“买了两样。”当即揭开纸盒,取出翡翠臂钏和压发,放在桌子上,说:“你看,臂钏倒不错,就是压发稍微差点儿。要是你不喜欢,再拿回去换。”小红正眼儿也不看一看,只是淡淡地说:“不是全副的呀!放在那里好了。”
莲生依旧装好,藏在床前梳妆台的抽屉里:又给小红说:“还有几样,货色不大好,没买来。过几天我亲自去选。”小红说:“这都是拣剩下来的货色,哪里有好东西呀?”莲生问:“谁拣剩下来的?”小红反问说:“那么为什么先要拿到那儿去?”莲生急了,取出珠宝店的发票来送到小红面前:“你看哪,发票在这里!”小红撒手撂在一边:“我不要看。”莲生没好气,自己在交椅上坐下。正好阿珠来沏茶,嘻嘻地笑着说:“王老爷在张蕙贞那里太高兴了,也应该来听两句闲话,你说对不?”莲生也只得嘿嘿讪笑两声。
天色将晚,来安呈上一张请帖,是葛仲英请到吴雪香家酒叙。莲生见小红脸色似乎不高兴,就趁势下楼赴席。小红不留不送,听凭他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