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29日 10:57
应了一声,接着就是登登登一路脚步声到楼梯口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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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外场──妓院里看门打杂沏茶送水的龟奴。
三人上楼,杨妈见了说:“洪大少爷,请屋里坐!”一个十三四岁的大姐儿③,早打起帘子等候。不料屋里先有个人横躺在榻床④上,搂着个倌人正在调笑;见善卿进房,这才推开倌人,起身招呼。又向小村、朴斋也拱一拱手,随口问了一声“尊姓”。善卿代为回答了,又转身对小村介绍说:“这位是庄荔甫先生。”小村也拱拱手,说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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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大姐儿──妓女的年轻女仆。又分跟随出局和屋里干杂活儿两种。
④ 榻床──狭长而较矮的床,一般只供白天躺卧休息或抽鸦片时用。
那倌人掩在庄荔甫背后,等大家坐定了,才上前来敬瓜子。大姐儿也拿过水烟筒来敬烟。荔甫对善卿说:“正要去找您。有一票货色,您看看谁有胃口。”说着,打身上摸出个折子来,递给善卿。善卿打开一看,见上面开列的是些珍宝、古玩、书画、衣服之类,下角标明价码儿,不由得皱着眉头说:“这种东西,只怕难销呢!听说杭州的黎篆鸿来了,要不要去问一声他看?”荔甫说:“黎篆鸿那儿,我已经叫陈小云拿折子去给他看过了,还没回音。”善卿问:“东西在哪儿?”荔甫说:“就在宏寿书坊洪善卿带着赵朴斋到聚秀堂打茶围,碰到了老朋友庄荔甫。
赵朴斋听他们说起生意经来,心里不耐烦,就回过头去细细打量那倌人:只见她一张雪白的圆乎脸儿,五官端正,七窍玲珑,最可爱的是一点朱唇时时含笑,一双俏眼处处生情;头上戴一只银丝蝴蝶,上身穿一件东方亮竹布衫,罩一件玄色①绉心缎镶背心,下束一条膏荷绉心月白缎镶三道绣织花边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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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玄色──黑色。
朴斋看得出神,被那倌人发觉了,微微一笑,慢慢走到大穿衣镜前面,左照照,右照照,装模作样地掠了掠鬓角。朴斋看入迷了,不觉得目光也跟了过去。
这时候,忽听善卿高声说:“秀林小姐,我给你秀宝妹妹做个媒人好不好?”朴斋这才知道那倌人是陆秀林,不是陆秀宝。只见秀林回过头去笑着说:“照应我妹妹,那还有啥不好?”随即高声喊杨妈。杨妈正好来沏茶递手巾,秀林就叫她喊秀宝来加茶碗。杨妈问是哪一位,善卿伸手指着朴斋说:“是赵大少爷。”杨妈瞟了两眼,犹疑地问:“可是这位赵大少爷?我这就去叫秀宝小姐来。”接过手巾把儿,连忙登登登地跑出去了。
不多会儿,一路响起咯登咯登的小脚声②,秀宝来了。朴斋眼望着帘子,见秀宝一进屋,先取瓜子碟子,从庄大少爷、洪大少爷顺次敬去;敬到张小村、赵朴斋两位,问了尊姓,就向朴斋微微一笑。朴斋见秀宝也是小圆乎脸儿,跟秀林一模一样,只是比秀林年纪轻些,个儿矮些。要不是俩人在一起,简直分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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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咯登咯登的小脚声──当时小脚妇女流行穿木质硬底鞋,堂子里的姑娘一般又都住在楼上,因此走路咯登作响。
秀宝放下碟子,挨着朴斋坐下。朴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左不是,右不是,坐又坐不定,走又走不开。幸亏杨妈来说:“赵大少爷,请到秀宝屋里去坐。”秀宝说:“一起请过去吧!”大家听说,都站起来相让。荔甫说:“我来引导。”正要前头领路,被秀林一把拉住袖口嗔着说:“你别走哇,让他们去好了。”
善卿回头一笑,就和小村、朴斋跟着杨妈走到隔壁秀宝房里。这房间的铺设装潢,跟秀林的房间不相上下,穿衣镜、自鸣钟、泥金笺对、彩画绢灯样样都有。大家随意散坐,杨妈沏了茶,又叫大姐儿来装水烟。接着外场送进干鲜果品来,秀宝一手托了,又敬一遍,这才还去跟朴斋并排坐着。
杨妈站在一旁,问善卿:“赵大少爷的公馆在哪里?”善卿说:“他跟张大少爷一起住在悦来客店。”杨妈转身问小村:“张大少爷有相好的吗?”小村微笑着摇头。杨妈说:“张大少爷要是没有相好的,也交一个嘛!”小村笑着打趣说:“是你叫我交相好的呀?那我就交你吧!好不好?”说得大家全都哄然笑了。杨妈也笑着说:“有了相好的,跟赵大少爷一起来走走,不也热闹点儿吗?”小村笑而不答,管自到榻床上躺下抽烟。
杨妈向朴斋说:“赵大少爷,您来做个媒人吧!”朴斋正在跟秀宝鬼混,装作没听见。秀宝挣脱手说:“叫你做媒人,怎么就不说话了?”朴斋还是不言语。秀宝娇嗔地说:“你说话呀!”朴斋没法儿,瞅着小村的脸色正要说话,小村只顾抽烟不理睬他。正尴尬中,恰好庄荔甫掀帘子进来,朴斋起身让坐。杨妈见没意思,才和大姐儿出去了。
荔甫和善卿对坐着讲一些买卖上的事情,小村独自躺着抽鸦片。秀宝两只手按住朴斋的双手,不许他乱动,只跟他嘀嘀咕咕地小声说话,一会儿说要看戏,一会儿说要吃酒。朴斋嘻着嘴吃吃地笑,并不答应。秀宝就滚在他怀里撒娇,朴斋趁势一手搂住了她,另一只手伸进她那五寸来宽的袖子里去,直往上摸。秀宝双手护住了胸脯,发急说:“别这样嘛!”
小村见了,“噗”地喷出了一口烟,笑着说:“你放着‘水饺子’不吃,倒要吃`肉馒头'!”朴斋不懂,问小村:“你说什么?”秀宝忙挣开身子站起来,又拉了朴斋一把说:“你别去理他,他拿你打哈哈呢!”又斜睨着小村,撇着嘴说:“你相好的不肯交,疯话倒是挺会说的。”一句话说得小村有点儿不好意思,讪讪地站起身来,装做去看几点钟。
善卿觉着小村的意思是要走了,也站起来说:“咱们一块儿吃晚饭去。”朴斋听说,急忙摸出一块洋钱来扔在盘子里。秀宝见了说:“再坐会儿嘛!”一面叫秀林:“姐姐,客人要走了。”庄荔甫听见,也从隔壁房间出来,秀林又牵着他袖口说了几句悄悄儿话,这才和秀宝一起送到楼梯口,齐声说:“等会儿都请过来呀!”四个人连声答应着,一起下楼。
四个人离了聚秀堂,出西棋盘街北口,进了保合楼饭庄,拣了正厅后面小小一间亭子坐下。堂倌送上烟茶,并请点菜。洪善卿开了菜单子,看看钟,已经过了六点,就叫烫酒。大家让张小村上座,小村执意不肯,苦苦地推庄荔甫坐了。以下小村次座, 朴斋第三, 善卿主位。
上了两道菜,荔甫又跟善卿谈起生意来。小村还搭得上几句,朴斋本来就不懂,也无心去听。
刚喝了几口酒,听见侧厅里又弹又唱,十分热闹。朴斋想一探究竟,就推说解手,溜了出来,站在玻璃窗下偷偷儿往里张望。只见厅房里一张圆桌,六位客人,却有许多倌人团团围绕,加上跟局的老妈子、小大姐儿,挤了满满一屋。其中有个胖子向外坐着,紫tang色的脸皮,三绺长须,一个人叫了两个局。右首的倌人正在唱《采桑》,被琵琶遮住了脸,不知长得怎么样;左首的那个年纪虽然大了些,倒也还风韵犹存,见胖子豁拳输了,就要代酒。胖子不要她代,一面伸手拦她,一面伸下嘴去要喝,不料被右首那个倌人停了琵琶,从胖子腋下伸过手来,悄悄儿端走那杯酒递给她的老妈子喝了。胖子没看见,喝了个空,引得大家“轰”地笑了起来。
朴斋看了,心里痒痒的,十分羡慕,偏巧不知趣的堂倌从身后经过,十分客气地请他快去吃菜喝酒,朴斋只得归位。
直到点的六个菜都上完了,庄荔甫还在指手划脚地说个不了。堂倌见客人们不大用酒,就去端来下饭菜。善卿又每位敬了一杯酒,这才各拣干稀饭吃了,擦脸散坐。堂倌呈上账单,善卿看了一眼,叫记在永昌参店账上,堂倌连声答应。
四人又略坐了会儿,离座出来。刚走到正厅上,正好侧厅里那个胖子从厅外解手回来,一见洪善卿,嚷着说:“善翁也在这里,巧极了,里面坐!”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又拦住仨人说:“一块儿叙叙吧!”荔甫辞了先走。小村向朴斋丢个眼色,俩人也就推说有事,跟善卿拱手作别,走出保合楼饭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