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5年04月17日 16:59
”林二官人道:“这也不打紧,去来不过二十里,小弟有好马在这里,若是俞兄着位管家去,就带出来与他乘了,相烦走一遭。”俞公子笑道:“林兄若肯把好马出来,莫说家童肯去,便是小弟也肯去了。”
林二官人便分付带匹好马出来,俞公子就打发一个家童立刻回去。果然好匹快马,不消半个时辰就转来了。俞公子见家童来得速煞,无限欢喜。林二官人、娄公子一齐出去,站在庄门首,三人六只眼,巴巴的只望个俞庆到。那里晓得等了一个时辰,那俞庆还不见来,心下好焦躁。
这三个聪明公子,也是有些一时懵懂,怎知一个是马来,一个是步行,自然不能够齐到,况且又是老年的人。正等得个气叹,欲意走进庄门,只见那俞庆一步一跌,走到面前。俞公子见俞庆到了,回嗔作喜,也不问些甚么,遂引他到牛栏边。
俞庆见了,吃上一惊道:“林相公,缘何有此物?”林二官人道:“你可晓得,他叫做甚么名字?”俞庆道:“此物名为火睛牛,出在西番国里,皮能御寒,胆可治百病,祛诸邪。当年只有我汴京曹容参将出征西番,曾带此种回来。”娄公子道:“原来有这一种形相。”俞庆道:“那西番国最多的是海犀,海犀与龙交了,就有此种。”
林二官人道:“你可相一相看,为何流涕不止?”俞庆仔细看了一会,叹口气道:“哎,可惜这样一个异兽,不会牧养他,早晚间寒寒暑暑,受了这场大病。”三人一齐道:“原来有病在身上了。如今哪里去寻个医牛的郎中来医治他?”俞庆道:“就寻得来,也医不好。多应只在早晚间有些不伶俐了。”林二官道:“早知道你晓得他是个值钱的东西,何不寻你看看,爱好抚养他,不见这个模样。”
娄公子道:“如今若要得他的皮,取他的胆,可是不能够了。”俞庆道:“得他皮,取他胆,正在这个临危之际,若是平白地好好的时节,要杀他,怎么舍得,倘待他死了去取,总是无用之物。公子们果然要他皮胆,不宜迟了。”林二官人道:“毕竟要在这个时节取的才好。也罢,我们既有了这一点刚狠狠的心肠,便顾不得他活泼泼的一条性命。只是没个人会动手的,如何是好?”俞庆笑道:“这有何难,只要取一把刀来,我俞庆也会得动手哩。”
林二官人便分付取了一把纯钢的尖刀来,递与俞庆。俞庆道:“三位相公可退一步。”三人便闪过一边。你看三四百斤的这样一个夯东西,一步也走不动,终不然一个人可处置得他出来。只得持了刀,翻身跳进牛栏里面。果然畜生也通人意,那两个小牛儿,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光闪闪的钢刀,一发把个眼泪掉个不了。俞庆硬着心肠,觑定火睛牛,提起刀来,望心窝里尽力一刺。可怜一个数十年的火睛牛,顷刻间便结果在俞庆的手里。
俞庆又去唤了几个人相帮,拖出栏来。竟不用一些气力,自自在在,开了膛,剜出肝肺,先把胆来取了,然后慢慢的再把皮剥将下来。林二官人便走近前,两个指头便拿起胆来,向鼻边嗅一嗅道:“果然是件宝贝,拿到嘴边,自有一种异香扑鼻。”娄公子、俞公子一齐道:“难道真个是香的,待我们也闻闻看。”两个也拿起来嗅一嗅,便笑逐颜开,指着俞庆道:“你果然是个识宝的主儿,若不是你说,我们哪里晓得有这样的奇物。”
林二官人道:“这火睛牛当初原是娄兄得来,今日这副胆和这张皮,还该依旧奉与娄兄去。”娄公子笑道:“林兄差矣,若是这等说,毕竟要小弟算还草料银子的话头了。”林二官人道:“也罢,小弟有一个愚见识,把胆做一处,皮做一处,两个小牛做一处,分作三股平分。拈了三个阄儿,与两位仁兄拈着为定,却不是好?”娄公子大喜道:“林兄之言,甚合吾意。妙,妙。就烦林兄写阄。”
林二官人便去写了三个纸团,放在一只碗内,回身走来,递与他二人。三人各取一个。林二官人便等不得,连忙拆开一看,纸上写的却是个“皮”字。娄公子打开,却是个“胆”字。俞公子是“火牛”二字。三人依阉分定,都着家童取了。林二官人当下整酒款待,大家开怀畅饮,直到杯盘狼藉,娄公子、俞公子方才起身,作别进城。诗曰:得自一人手,经分不可偏。
拈阉为定据,三子各安然。
说他三人,各分了一件,去后指望做个镇家之宝。谁知不上两三个月,俞公子家的两个小牛就先死了,林二官人的火睛牛皮被人盗去,刚刚止有娄公子还剩得个火睛牛胆在家,料来也毕竟要归着一个人手里。
且听说,还归着哪一个人?这个人,说将起来,名又高,位又尊,在一个之下,居万姓之上。你道是那个?恰就是汴京云和村里一个大乡宦,姓韦,名宾,官居极品,兼修武弁,年纪未及耳顺,倒染了一身老病,因此告假,暂回林下。遍访天下名医,不得其效。
这也是韦丞相合当病好,娄公子该得出身所在。原来那陈亥,向年原是韦丞相府中的门客,韦丞相见他为人忠厚,作事周全,十分欢喜,临上京的时节,决要和他同去。那陈亥因有妻子在家,上无公姑,下无伯叔,放心不下,不知用了万千委曲,所以辞了出来,就寻在娄公子那里做个退步。不料韦丞相去得无多日子,遂告病回家。
这也是陈亥不忘旧主之意,一日积诚特来拜望。这韦府门上人都是认得的,便进通报。韦丞相着人出来,直请到后边记室里相见,便把病缘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陈先生,你可那里访得有秘方么?”陈亥低头想了一想,满口答应道:“有,有。我那娄公子处有一件宝贝,唤做火睛牛胆。随你百般疑难的症候,把他磨几分服下,立时便好。”韦丞相道:“岂不是真宝贝了。这个怎么容易借得他的来一用?”陈亥道:“要借他的,其实不打紧。只要韦爷这里打点几样礼物送去,待陈亥在旁撺掇借来,有何难处。”
韦丞相道:“讲得有理。就是娄公子不允的时节,有陈先生在那边撺掇,料来也却不得面情,自然要借一借。只是要送些什么礼去才好?”陈亥道:“谅那娄公子,也不争在这些礼物上,只凭韦爷寻几件出得手的送去便是。”韦丞相便分付书房中写下礼帖来,却是那四件礼物:左军墨迹二幅象牙八仙一副真金川扇十柄琥珀扇坠四枚韦丞相把这四样礼物打点齐备,便着一个院子随了陈亥,特地送到娄公子府中。娄公子听说韦丞相有礼送来,不知为甚么缘故,拿帖子一看,又不好收他的,又不好却他的,转身便与陈亥商量。陈亥道:“娄兄,韦丞相的意思,都在小弟肚里,只要娄兄把礼儿收了,小弟才敢说。”娄公子道:“陈兄若不说明,小弟毕竟不好收他的。”陈亥笑道:“娄兄,这样说,决要说了才肯收么?也罢,小弟就说了罢。”
毕竟不知陈亥说出些甚么话来?这娄公子收了礼物,还有甚么议论?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