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公然耍弄

　　雪荣没听刘万里的，一直没给妹妹道歉。

　　但是，雪荣不敢不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在全局人员会议上，雪荣拍桌子打板凳狂训局招商办工作不力，向全局人员头上砸钉子：“到年底再没招商引资项目，一分钱资金福利没有！”行政手段和经济奖罚几乎成为部门工作的全部抓手，但是，无论雪荣怎么咬牙切齿，环保局上下就是不动。谁不知道招商引资是天下第一难？同时，能不能完成任务，那是你丁雪荣的事情，关别人大腿哪条筋哟。完成了，市里给你披红挂花。完不成，板子打在你屁股上。有个别人巴不得看你雪荣的笑话呢！

　　这天，雪荣从唐家茂办公室里出来，在走廊上迎面看到刚从厕所里出来的雪梅，狭路相逢，雪梅没理她。雪荣心里一阵揪疼。

　　自从那天公开吵架，雪梅说到做到，再也没像过去那样，三天两头找环保局汇报安排工作，而是不闻不问。由此可见，雪梅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人，比起姐姐铁打似的内外都强看上去显得柔弱一些，但她所表现出来的做人原则却令人刮目相看。雪梅保留着对姐姐应有的尊重，更渴望着姐妹重归于好，她理解这种不正常的姐妹关系是由于权力所赋予的责任导致的。无论是姐姐，还是她本人，那种天然的亲情都还在血液里奔流，什么时候都无法一刀两断。雪梅期待着与姐姐重新和好的那一天，那一天也许是在她们都退出官场之后，也许在双双走向暮年之后，也许在其中某人遇上什么重大变故之后，总之，仅仅是现在这种状况，雪梅不会主动迁就姐姐的。因为雪梅始终认为，即使换成别人，也不会在会场上公开和她吵翻，更别说自己的亲姐姐了，而雪荣却做得到。这是对雪梅尊严的挑衅和蔑视。

　　同时，雪荣会主动寻求与妹妹和解，向雪梅道歉吗？

　　绝对不可能。

　　不错，雪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了。平时工作， 总不能什么都一下捅到书记、市长那里吧，比如上级来人接待，按照对等接待原则，副厅长处长们来了，请雪梅出面，算是给足了省厅领导的面子了。而现在雪梅拒绝参加环保局的活动，雪荣真的感到别扭，越级汇报请示更得不到雪梅的支持。雪荣尴尬了，为难了，举步维艰了。想想仅仅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弄得姐妹反目不和，值得吗？但是，雪荣就是这副脾气，谁得罪她，她跟谁过不去。这种人宁愿吃亏，也不愿放弃尊严和立场。雪荣就不信那个邪，她要马上抓一个招商引资项目给雪梅瞧瞧，姐姐有没有拖她的后腿？没有。姐姐是不是甩鼻子不上墙的人？不是。姐姐听不听你的话？还是听的。雪荣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支持妹妹工作，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雪荣不仅如此，还要胁迫妹妹给自己撑脸面。

　　年底了，省环保厅减排考核组进驻运河市，带队的是一位副厅长。这次考核是为省政府对运河市减排目标完成情况考核的一次预考核，关系重大。雪荣不能不向市政府汇报，想跳过雪梅更难。没办法，雪荣把一份客情报告递到市政府总值班室。运河市多少年形成的规矩，凡副厅以上来客都必须提前向市政府领导报告，由市政府统一安排陪客。

　　唐家茂接到环保局报送的客情报告，当即批示，请丁市长接待。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对口接待，正常工作。

　　雪荣拿到唐家茂批示，心里高兴。不怕你雪梅柿子专拣软的去捏，有人卡住你的头皮，吃到你的头道。你能顶着唐家茂的指示不执行？雪荣故意不向雪梅汇报，而是把接待手册全部做好，派人送到雪梅的跟班秘书手里，同时附上了唐家茂批示。

　　雪梅事先已经听唐家茂说过了，但就是没听到环保局汇报，拿到秘书送来的接待卡后，雪梅没说什么，告诉秘书，出席欢迎晚宴，做好衔接。

　　当晚，雪梅在运河宾馆还有一头接待，但掂量掂量，雪梅还是打算以接待省环保厅副厅长的考核组为主。她先在另一场喝了两杯酒就匆匆赶到雪荣安排的酒场来，进门一看，雪梅傻眼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差点晾在那里。

　　原来姐姐雪荣端坐在主人位置上正和那位副厅长谈笑风生。

　　这还没什么，因为接待规矩，主人尚未出场就开席的，第二主人代替主人主持酒宴不为过错。但是，雪梅安排得好好的，这次接待是高规格的市政府接待，不用环保局掏钱。雪梅就怕吃人嘴软，沾了姐姐单位的光，给环保局留下口实。但有一点，必须等她到场再开始，不然她在另一场酒宴上就不那么着急了。事实上，雪荣这边的酒宴还真的没开始呢，但是，戏剧性的是，雪荣看到雪梅走了进来，居然只拿眼角瞥了妹妹一眼，又拿话把副厅长紧紧拴在自己身边。

　　省环保厅副厅长认识雪梅，而且知道雪梅和雪荣是姐妹，一看到雪梅进门，慌忙站起来，迎上去表示感谢。

　　但是，雪荣却用劲扯住副厅长的衣襟说：“你坐着，她是自家人。”

　　副厅长只跟雪梅握了一下手，就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

　　雪梅在门口一怔过后，逮眼看到副厅长，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跟副厅长握手。当副厅长被姐姐拉坐下以后，雪梅一哈百笑地站在姐姐背后。因为，不用任何人点拨，雪荣坐的主人位置应当是雪梅坐的。

　　雪荣继续向副厅长汇报着什么。

　　雪梅尴尬地站在姐姐背后。

　　一桌人面面相觑。副厅长早就急着想打断雪荣的话，央雪梅赶紧坐下。但是，雪荣滔滔不绝，对身后的妹妹视而不见。副厅长只好小声对她说：“让丁市长坐下，咱们开始吧。”

　　雪荣这才侧过脸去恍然大悟似的说：“噢，今晚环保局请客，请你坐到对面去。”

　　对面早就留下一个对陪的位置空在那里，但是，雪梅不能坐到那里，坐到那里与身份不符。因此，她从一进门看到姐姐抢了她的位置，就完全可以平静地坐在那个对陪位置上的，可她不能丢政府的面子。现在，姐姐请她坐到对陪的位置上，一下把热闹的气氛降到冰点，把姐妹俩的潜在矛盾暴露无遗。此时，雪梅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愤然离开，因为尊严受到挑战，受到侮辱，但那然势必把姐妹间闹矛盾的笑话传到省直机关去，更有损运河市政府的形象。一种是坦然接受姐姐安排，那样个人身份和尊严受到暂时的损失，尚能维护好场面局势。雪梅选择了后一种，自找台阶，轻松说了句：“丁局长还像在家里一样欺负我。”

　　雪荣却挑眼说：“咱们以姐妹身份举行家宴接待环保厅减排考核组会更有意义，是不是啊？”说完举杯开始喝酒。

　　既然雪荣说她们以姐妹身份喝酒，那么，省环保厅一帮家伙就来劲儿了，话题全围绕着姐妹俩展开。他们最感兴趣的问题就是，姐妹俩作为上下级，怎么摆正位置，妹妹是否能真正领导得了姐姐，姐姐又是否能听妹妹指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他们知道雪荣、雪梅公开反目，那么他们也许就不会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即使他们不知道雪荣、雪梅公开反目，从眼前陪酒的座次上也该看出她们之间的不和吧。但也许是他们故意要挑起这样令姐妹难堪的话题，促进她们和解，因此，他们兴味盎然地在揣测姐妹俩的心态，而根本没想从姐妹俩那里求得证实。

　　雪荣、雪梅在这种氛围里处境尴尬，尤其是雪梅，代表市政府出面接待却让姐姐抢了风头，有心向副厅长表达刘书记、唐家茂对环保厅的感谢，却总感觉离副厅长太远，况且姐姐始终没给她插话的机会。副厅长也想听听雪梅代表市政府对减排工作的态度和做法，也因为雪荣的滔滔不绝汇报无法进行。于是，桌上两个真正的省管副厅级干部想说上一句话都很难，仿佛隔着一座大山那样，偶尔有一两句话搭上了，又迅速淹没在一片吵嚷声中。雪梅借着敬酒机会走到副厅长身后，站在那里表达了市政府对环保厅支持运河市工作的感谢之情。副厅长还念念不忘地说：“丁市长，你该坐到这里来。”

　　雪梅回答：“一样，丁局长代表我了。”

　　雪荣接话：“我就代表雪梅了。其实大家知道，政府在哪里，政府就在部门里。没咱们这些部门撑着，政府就是一张皮，就是一个牌子，就是一个空架子。哪项工作是政府做的？哪项工作又不是政府做的？吃苦受累全是部门的，功劳最终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