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雨点般的攻击。那陌生人看也不看就把长剑插入鞘中，准确无误，然后站在一旁，看着这边的打斗。过了片刻，那陌生人以从容态度道：“该死的贾司克尼佬儿！把他扔在那匹小黄马儿上，快些让他滚蛋！”“懦夫！”达达尼安一边叫着，一边奋力抵抗，毫无退却的想法，“该死的懦夫，我是不会走的，除非你死在我的剑下。”“还在吹牛！”那陌生人低声道，“贾司克尼人的臭脾气永远难改！这是些不可救药的家伙！那好吧，既然他想继续表演，那就让他跳下去——等他累了再说。”那陌生人并不晓得自己面对着的这个青年是如此一个不要命的、绝不会求饶的人。战斗仍在继续。达达尼安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的剑折断了，血流了一身，因为头上挨了一棍子，身子摇晃着，眼看就要昏倒了，这只是几秒钟的事。小镇的居民从四面八方拥来，弄清楚了这里发生了的事。客店老板见来了这么多的人，为了减少麻烦就和店中的几个伙计七手八脚把达达尼安抬进了厨房，把他的伤口处理了一下。那位贵族重新走到了原来的窗口，不耐烦地看着人群。人群没有散去，他大为不满。“那个疯子怎样啦？”老板要进来向他问安，刚刚进入房门。“阁下没事儿吧？”老板还是先问了一句。“没事，老板，那小子怎样啦？”“刚才他昏了过去了，现在没事儿了。”“是吗？”“他昏过去之前，他还不住地叫嚷着找您，喊着粗鲁的话。”陌生人听完道：“真是一个魔鬼。”店老板不以为然，道：“阁下，那倒不是，在他晕倒时我看了他的行囊。那里边有一件干净的衬衣，钱袋之内装有十二个埃居。晕过去之前他还说什么这事儿是发生在这儿，要是发生在巴黎，那就让您后悔一辈子了——即使发生在这儿，也只是让您晚一些后悔而已。”陌生人听罢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他是乔装的王孙公子啦。”店主人见那“阁下”如此说便道：“大人，我只是想提醒您留点神。”“他提没提到什么人？”“提到过的。他拍着自己的行囊说，我倒想知道德。特雷维尔先生晓得他的被保护人受到如此的侮辱时，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德。特雷维尔先生？”陌生人警觉起来，“他拍着行囊喊了德。特雷维尔先生？”没等店老板说什么，陌生人又问：“老板，那行囊之中还有什么？我想在那年轻人昏过去之后，您是肯定查看了他的行囊的。”“还有一封信写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真的？”“是的。”店老板丝毫也没有觉察到那位“阁下”听了他的话后脸上的表情与神态的变化——那位“阁下”原来是把一只胳膊斜靠在窗台上的，现在胳膊拿了下来，他人也离开了窗子，他皱起了额头，这些动作表明他的内心已经不再平静了。“见鬼！他自言自语起来，”德。特雷维尔先生会派这样一个小毛孩子找我的麻烦？可话再说回来，刺出一剑就是一剑——那剑并不在乎使用它的人的年龄大小！再说，一个毛孩子，倒也容易叫人难以防备。有的时候，一块小小的石子儿足可绊人一个大跟头。“这陌生人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老板说：”老板，您听着：您能不能设法帮我甩掉这个小疯子？说句良心话，可……“他停顿一会儿，他又以一种带有威胁的口吻道：”他真是碍事的家伙！现在他在哪儿？“”人们正在给他包扎，在楼上我老婆的房里。“”他那行李现在在哪里？他是否脱掉了击剑服？“”全在厨房里。既然他这么碍手碍脚，那……“”他在您的客店里大吵大嚷，但凡正派人哪个能受得了！老板，结账，并通知我的属下。“”阁下现在就要离开？“”是这样——刚才我就请您备好了我的马。听您这口气，难道有人不想听我的吩咐？“”哪儿的话！马已经备好，就在门口，随时您都可以出发。“”那就好——去照我的吩咐做吧！“”怪事，难道他会怕那小子？“老板心中想。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退出去了。”绝不能让这个怪小子看到米拉迪①。“那陌生人还在自言自语，”她一会就要到了——已经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些。我现在就上马去迎她——要是知道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那封信上写了些什么就好了。“他朝厨房走去。店老板到了他妻子的房间，他断定，那受伤的年轻人绝不一般。这时，达达尼安已经醒来。老板对他说，他可能要有麻烦——因为他惹了一位爵爷（在老板眼里，那陌生人至少是一位爵爷），或许警察会来找他。他劝年轻人不管现在身体能不能扛得住，立马离开为好。达达尼安身上没有了击剑服，头上缠着纱布，满脑子里迷迷糊糊，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他站起身来，老板扶着他向楼下走。快到厨房时，他一下子瞧见了那个陌生的敌人。那人正站在一辆套有两匹诺曼底骏马的漂亮四轮马车前，一位从车内探出头来的20岁左右的女人和他平和地谈着什么。达达尼安能一眼看清楚一个人的相貌特征，这是一种本领。现在，他一眼就看见车内的女人楚楚动人，漂亮无比：她皮肤稍显苍白，卷曲的金发披在肩上，嘴唇粉红，双手雪白，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有一副感伤的神情。他可从未瞧见过如此美貌的年轻女子，那女人令他顿时怦然心动。那女人显得激动异常。”红衣主教阁下命令我……“达达尼安听清楚了那漂亮女人的半句话。”……立刻去英国，如果打听到公爵离开了伦敦，就立即向红衣主教阁下报告……“这是那陌生人的声音。”还有别的吩咐吗？“那女人在问。”全都在这盒子里面——过了拉芒什海峡②您才可以打开它。“①米拉迪：由英文Mylady（我的夫人，我的太太）组成的变体字。原注：”米拉迪后面当有一个姓，但原手书本中却并没有加上。在此，我们最好也不做出什么改动。“②拉芒什海峡：即英吉利海峡。”遵命。您呢？“”我就回巴黎。“”是要留下收拾那个无礼的毛小子吧？“达达尼安不等那陌生人张嘴就冲了出来。”等着被收拾的是您！“他大喊着，扑向那陌生人，”现在，您就休想像上次那样，从我手中逃脱掉！“”从你手中逃脱掉？“”不错！这次，当着一位女人的面，谅您也不敢再逃走了！“”别忘了，“米拉迪见自己的人要将手伸向剑柄，便发话了，”一个小小的失误可能就会破坏全局。“”您说的对，“那陌生人道，”那您走您的，我也立刻上路。“他向米拉迪那边鞠了一躬，便飞身上马。那辆四轮马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账呢？“老板见住店人没有结账就准备离开了，所以用了一种鄙夷的口吻。那陌生人转过头来冲着一个下属吼道：”你去付账，笨蛋！“他吼完，朝马狠狠地抽了几鞭子。那个下属向老板脚下扔了几枚银币，便快马加鞭，去追自己的主人。”懦夫！什么贵族，冒牌货一个！“达达尼安一边叫着，一边追着。由于受了伤，便禁不起这样的激动了。他感到全身发软，耳朵里嗡嗡直响。接着，他觉得一阵头晕，眼前冒起了金星，便一头栽倒在大街上，嘴里还在念着：”懦夫！懦夫！懦夫！“”千真万确。“店老板走过来想以奉承来安慰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千真万确，“达达尼安喃喃道，”可她，她多美呀！“”哪个？哪个她？“老板被弄得莫名其妙。”那位夫人……“达达尼安支吾着昏了过去。”哼，都一样！“老板知道年轻人听不到了，便道，”那个走了留下这个，这位还要在此呆上几天，留下那十一个埃居。“我们前面讲过，达达尼安还剩下十一个埃居①。老板心中盘算着，一天一个埃居，一住十一天，整好是十一个埃居。达达尼安第二天早上的五点钟就起了床。他下楼走进厨房，要了一些东西：一些配药膏用的药剂——我们无法知晓都是些什么，因为明细单子没有流传后世——一些葡萄酒，一些橄榄油，一些迷迭香。他照母亲给他的药方配成了一剂药膏，然后在伤处涂了个遍，之后自己换上了纱布，他不想找什么医生。这种波希尼亚香膏果然神奇，当天晚上达达尼安就可以自由行动了，看上去，伤口次日就可①原文如此。前文讲达达尼安有十二个埃居。痊愈。次日醒来，他自觉身子差不多全好了，于是，来找老板结账。他什么都没吃，因此，伙食分文未花，只是那些葡萄酒、橄榄油、迷迭香等药剂需要付钱，还有他马的草料。别看那匹马不起眼儿，可它的食量竟比一般的马匹大上三倍还不止。达达尼安听罢伸手去摸他的钱袋，这才发现，他带的那封信不在了。达达尼安耐着性子找那封信，把口袋里里外外翻了有20遍，但信件仍不见踪影。他又火了。他无法忍耐，声言找不到书信，要将店中的坛坛罐罐砸个稀巴烂。他差一点儿又得配一剂药膏来涂新的伤口了，因为店老板立即抄起一把长矛，老板娘抓起一把扫帚，伙计们则握紧了那天被人用过的木棒。”我的推荐信！快找出来还我。要不，我要像撕雪鹀那样把你们撕个粉碎！“达达尼安大叫大嚷。他的剑在前天的格斗中已被折断，他肯定无法兑现自己的这一诺言了，但这一层他全然忘记了。于是，他怒气冲天拔出了只剩下半截的剑，充其量它也只有十寸长了。要知道，这一半还是店老板细心地给他插入剑鞘的，而剑的另外半截，厨房的师傅准备日后做成一把剔猪肉用的铁钎。老板失望的表情还不足以使眼前这位年轻人消下气来——好在老板及时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放下手中的长矛，然后问：”对呀，信上哪儿去了呢？“”对呀，信上哪儿去了呢？“达达尼安也嚷了起来，”我可告诉您，这信是给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必须找到它。如若不能及时找到，德。特雷维尔先生本人必然亲自来查个水落石出。你们明白没有！“这次老板真的害了怕。在国内军人当中，在百姓当中，德。特雷维尔先生这个名字除去国王和红衣大主教叫得响了。当然，还有约塞伏神父。不过，他几乎是恐怖的代名词，人们只能悄悄地提起他。老板立刻命令妻子和伙计们放下家伙儿，去找那封信。”那信里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吗？“”自然是，全部家当都在那里边了。“达达尼安是指望用那封信为自己的前程开路的，听老板这样问他，气又来了。”是西班牙息票吗？“老板迷惑不解。”国王陛下私人金库的息票！“达达尼安回答道。”真是见鬼了。“老板真的是绝望了。”丢了钱倒没什么。“贾司克尼人的民族自豪感又出现在达达尼安的身上，”钱并不重要，但那封信却价值连城。我宁可舍去1000个皮斯托尔①，也不能丢了那封信！“此时此刻，不要说是1000皮斯托尔，就是说20000皮斯托尔，也不会有人出来①皮斯托尔：法国古币，1皮斯托尔相当于10个利弗。揭发他在吹牛的，只是虚荣心阻碍了这位年轻人这样做。就在这时，老板突然大声道：”信不是丢了！“”什么？“”信不是丢了——它被人拿走了。“”被人拿走了？“”不错，是前天那位贵族拿走了。我敢打赌——是他偷走了那封信。他去过厨房，他在厨房里停过片刻。您的短上衣在那里。“”您肯定？“达达尼安并不相信有人会偷他的信，所以不相信老板的话。因为他觉得，那封信的价值完完全全是属于他个人的，别人拿去没用。”您是在说，您疑心是那位无礼的贵族拿走了那封信？“达达尼安还在问。”是这样。我敢肯定，是他，不会错！“老板说，”我曾告诉他，您是受德。特雷维尔先生保护的。我还告诉他，您带了一封给赫赫有名的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听了我的话，他显得心神不宁，并追问我信在哪儿。他知道您的击剑服挂在厨房的时候，就去了那里。“”那就是说，是他这个贼偷了我的信，“达达尼安道，”好的，我会向德。特雷维尔先生报告这件事的，而德。特雷维尔先生则肯定会向国王告发。“说完这些话，他显得神气十足，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埃居交给老板。老板收了钱取下帽子，一直把达达尼安送到了大门口。达达尼安跨上他的坐骑，奔向巴黎。一路之上再也没有碰上麻烦，接着，他到达了巴黎圣安东尼门。到达巴黎之后，他多了三个埃居，那匹马被他卖掉了。达达尼安考虑到骑着它从莫艾一直到了巴黎，跑了这么长的路，那马儿已经累得不像样子了，所以，这个价钱不算太低。当马贩子拿出九个利弗递给达达尼安时，那马贩子对达达尼安说，直率地讲，要不是那匹马儿的皮色特殊，他才不会出这样高的价钱哩。卖掉马之后，达达尼安腋下夹着他那个小包裹，步行进城。他为了租到与自己的财力相当的房子费了很大劲。租下的房子像一个小阁楼，在隧人街，离卢森堡宫很近。交过定金之后，达达尼安安置了一下，剩下的时间，就把金线花边缝在自己的短上衣和短裤上，那是母亲瞒着父亲从父亲的一件新的击剑服上拆下的。时间尚早，他到了铁匠铺打好了自己的剑，然后又赶到卢浮宫，向碰到的一位火枪手问清楚了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官邸所在地。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府邸在老戈伦大街，离达达尼安的住处是很近的。这似乎是一个成功的好兆头，预示自己的这趟巴黎之行将一帆风顺。这使达达尼安想到，自己在莫艾的表现还算可以。回到住处，他思绪万千：回首往事，他问心无愧；俯视眼下，他心满意足；瞻望未来，他信心百倍。躺在床上，他睡去了。他直到第二天早上9点钟才醒过来。他要去拜访德。特雷维尔先生。根据父亲的说法，这德。特雷维尔先生称得上法兰西王国的第三号重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