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3:05
。他的一个朋友给华洛利写信说:“米开朗琪罗已精疲力竭,瘦得不成人样了。我最近同布贾尔迪尼及安德尼尔.米尼还谈起过:我们都觉得,如果不认真地关怀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干活儿太多,吃得却又少又差,而睡得就更少了。一年来,他被头疼、心口疼折磨得够呛。” 至此,克雷蒙七世真的担心起来。1531年11月21日,他下令禁止米开朗琪罗除了尤利乌斯二世陵寝和梅迪契家族陵墓以外再干别的活儿,否则将开除其教籍。教皇这么做,为的是照顾他的身体,“使他活得更长久,以便能够更久地为罗马,为他自己,为他的家庭增加一些亮色”。 克雷蒙七世保护他免受华洛利们和阔绰的乞丐们烦扰,因为他们总喜欢跑来找他要艺术品,要求他替他们搞新的作品。“当有人向你求画时,”教皇让人代为执笔写信给米开朗琪罗,“你就把画笔系在脚上,划上几道,说,‘画画好了。’”当尤利乌斯二世的承继人越来越凶地对米开朗琪罗实施恫吓时,教皇还常在米开朗琪罗和他们之间充当说客。1532年,乌尔班公爵的代表们和米开朗琪罗之间就陵墓事签订了第四份契约:米开朗琪罗答应另造一座新的很小的陵墓,三年内完工,一应费用由他负担,并再付两千杜卡托,作为对他以前从尤利乌斯二世及其继承者那儿得到一切的赔偿。 “只要在作品中令人闻到你的一些气息就够。”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写信给米开朗琪罗说。——可悲的条件啊,因为米开朗琪罗签下的是他的伟大计划的破产书,而且他还得为此付钱!但是年复一年,米开朗琪罗在他的那些绝望之作的每一件中,签订的实际上是他生命的破产书,是他“人生”的破产书。 在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的计划破产之后,梅迪契家族陵墓的计划也泡汤了。1534年9月25日,克雷蒙七世逝世。很幸运,米开朗琪罗当时不在佛罗伦萨。他早就在佛罗伦萨活得胆战心惊,因为亚历山大.德.梅迪契公爵恨他。要不是出于对教皇的尊敬,他早就会叫人把米开朗琪罗干掉了。 自从米开朗琪罗拒绝建造一座要塞以控制佛罗伦萨全城之后,公爵对他的仇恨愈演愈烈。但对于米开朗琪罗这个胆小的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英勇之举,是他对自己祖国伟大的爱的表现。——从那次开始,米开朗琪罗已经不再惧怕打击,他对公爵的打击已经能坦然应对了。 当克雷蒙七世逝世时,米开朗琪罗之所以保住了性命,完全是偶然所致,——他当时没在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从此不再回到那里去了。他不能再见到它。——梅迪契家族小教堂告吹了,永远也完不成了。我们所了解的所谓梅迪契家族小教堂只是同米开朗琪罗梦想相关的一点点情况而已。留给我们的顶多也就是墙壁装饰的那点儿构架而已。米开朗琪罗不仅没有完成雕像的一半,没有完成他所设想的绘画,而且,当他的门徒们后来竭力地要找回和补全他的构想时,他自己也不能说出它们当初的情况了:他就这样地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工作,竟至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 1534年9月23日,米开朗琪罗又一次回到了罗马,在那里一直待到去世。他离开罗马都二十一年了。在这二十一年中,米开朗琪罗搞了尤利乌斯二世那未竟之陵寝的三尊雕像、梅迪契家族那未竟之陵墓的未能完成的七尊雕像、洛朗教堂的未竟过厅、圣.玛丽.德.密涅瓦教堂之未竟的《基督)、为巴乔.华洛利作的未竟之《阿波罗》。 在他的艺术与故国中,米开朗琪罗丧失了健康、精力和信仰。在那里,他最爱的一个兄弟离他而去,他崇敬的父亲也离了他。带着深切的思念,米开朗琪罗为他的兄弟和父亲写了一首饱含深情的诗,但也同他所做的其他一切那样,没有写完,诗中充满了对痛苦与死的憧憬和热情: “苍天将你从我们的苦难中拯救走了。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个生不如死的 人!……你得其时,变成了神明;你不用再担心生存与欲念的变化了:(写到这里,我简直无法不嫉羡……)命运带给我们种种不切实的欢乐与切实的痛苦,但是这些痛苦不敢跨进你们的门槛你们的光亮没有任何云彩能遮挡住,将来的时日也不能对你们施暴,必然与偶然也左右不了你们。黑夜扑灭不了你们的光华,白昼不管如何光亮也增加不了你们的光华…… 由于你的死,亲爱的父亲,我学会了死……死,并不如人们所想像的那样糟糕,因为这是人生的末日,也是在神坛前的开始之日,永恒之日。如果我的理智把我那冰冷的心从尘世的泥淖之中拉出来的话,如果如同一切道德那样,我的理智能在天上增长父子间的至高的爱的话,在那里,我希望并相信我能仰仗神的恩惠再见到你。” 人世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住他:艺术、雄心、温情,任何希冀都不能使他依恋了。米开朗琪罗已经年过六十,他的人生似乎已经结束了。他孤苦伶仃,他不再相信自己的作品了,他怀念着死亡,他渴望着最终逃脱“生存与欲念的变化”,“逃脱时间的暴力”,逃脱“必然与偶然”的专制。 “呜呼!那飞逝的日子背叛了我……我对它太过期待了……时不我待,我已经老了。我无法再同身边的死神在一起忏悔,反省了……我的哭泣只是枉然:失去的时间无法挽回,这种痛苦是任何不幸都无法比拟的…… 呜呼!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居然找不到属于我自己的日子,哪怕只是一天!这么多年来,我的生活中充满着虚假的希望与徒劳的欲念,——此时此刻我承认了,——这些东西羁绊住了我,我又笑、又哭、又激动、又叹息,——(因为我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致命的情感),——我距离真理非常遥远…… 呜呼!我一心想走,但却不知要走向何方;而且我心里非常害怕……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噢!愿上帝让我弄错了吧!)——我看见,主啊,我看见因为我认识了善却作了恶而受到了永恒的惩罚。我惟一剩下的只能是无尽的期盼了……”(《诗集》49)下篇舍弃一爱情 当一切生机被剥夺之后,这时,在这颗破碎的心灵中,开始了一种新的生命。万紫千红的春天重又开出了鲜艳的花朵,爱的火焰燃烧得更鲜明。但这份爱几乎不再有任何的自私和肉欲的成分。这是对坎瓦尼里的美貌的神秘的崇拜。这是对维多丽亚.科洛娜的虔敬的友谊,是两颗灵魂在神明的境遇中的激烈相撞。是他对他失去父亲的侄儿们的慈爱,是对孤苦伶仃的人的怜悯,是一种神圣的仁慈。 米开朗琪罗对托马索.特.坎瓦尼里的爱,不是一般普通的思想——无论是正直的或不正直的思想——所能理解的。甚至是在文艺复兴晚期的意大利,它也可能会引起一些使人难堪的解释;拉莱廷对此大加影射、挖苦。但是,拉莱廷们的辱骂(这总是少不了的),并不能损害米开朗琪罗。“他们以自己那小人之心去度米开朗琪罗的君子之腹。”(米开朗琪罗致某人的一封信中语) 米开朗琪罗的灵魂比任何人都纯洁。他对爱情的观念的虔诚超过了任何人。 “我听到过米开朗琪罗对于爱情的言论,”克蒂维常说,“在场的人都说他所说的爱情全是柏拉图式的。就我而言,我并不知道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什么意思,但对于米开朗琪罗的爱情我很清楚,在长期、亲密的交往中,我从米开朗琪罗嘴里听到的只是最可敬的话语,那些言语非常圣洁,足以浇灭年轻人内心的强烈欲火。” 然而,米开朗琪罗的这种柏拉图式的理想并无丝毫文学气味和冷酷无情。对于他所看到的一切美的东西,米开朗琪罗总是狂热的沉溺,这与一种思想上的疯狂是一致的,这种疯狂使得他成为他认为美的一切东西的奴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有一天,在拒绝他的朋友杰罗蒂亚的邀请时,他说道: “在生活中,每当我看见他人具有才气或思想时,每当我看到有人敢为他人所不为,言他人所不言时,我就不禁要热恋他,于是,我可以全身心托付给他,使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从我自己的指挥……你们都是有才华的人,如果我接受了您的邀请,我将失掉我的自由。你们每一个人都会窃去我思想的一部分。即使是舞蹈者和古琴手,如果他们在其艺术中出类拔萃的话,我也将情不自禁地听任他们的摆布!我不能因为你们的陪伴而得到休息,增强体力,心情平静,我的灵魂反而会随风飘零、无处停息。这样日复一日,我就会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对话录》,贾蒂诺著) 米开朗琪罗非常容易被思想、言语或声音征服,但他被肉体之美征服则更加容易! “漂亮的容貌对我的刺激就像马刺! 那种快乐是人世间其他事物无法相比的。” 对于米开朗琪罗这位有着俊美外形的伟大创造者——同时又是一位虔诚笃信者——来说,一个美丽的躯体就是肉体“面纱”之下显现的神圣。就像面对着如火的丛林的摩西,如飞蛾扑火般地颤栗着去靠近它。 对米开朗琪罗来说,他所崇敬的对象就是一个“偶像”。他拜倒在它的面前;伟人的这种心悦诚服的谦卑——连高贵的坎瓦尼里都看不过去,——在美貌的偶像有着一颗庸俗可鄙的恶魂时——如怀博.特.勃齐奥——就更加地不可思议了。但米开朗琪罗对此视而不见……他真的是视而不见吗?——他是不愿意看到;他要在他的心中把已经勾就轮廓的偶像塑制完成。 他最早的理想爱人,那些活生生的梦幻中最早的,是1522年光景的吉拉尔多.蓓莉妮安。后来,米开朗琪罗于1533年又恋上了怀博.特.勃齐奥,1544年又恋上了塞奇诺.德.布拉奇。他对坎瓦尼里的友情并非是一心一意的,但这友情却是持久的,而且达到了一种狂热的地步。从某种意义来说,不仅是因坎瓦尼里的美貌,而且也是坎瓦尼里的高尚道德使然。 万塞里耳说过:“他爱托马索.特.坎瓦尼里甚过其他一切人。坎瓦尼里是罗马的一个贵族,他年轻,而且热爱艺术。米开朗琪罗为坎瓦里尼画了一幅画像,那幅画是画在一张硬纸板上,大小跟真人差不多。米开朗琪罗讨厌画活人,除非那个人有超人的美。米开朗琪罗为坎瓦里尼画的这张肖像,是他的真人肖像中的惟一作品。” 韦尔其补充说过:“当我在罗马看到托马索.坎瓦尼里先生时,我觉得他不仅仪表堂堂、无与伦比,而且,风度翩翩,思想敏捷,举止高雅,确实值得人爱,特别是当你更加了解他时。” 1532年秋,米开朗琪罗在罗马邂逅他。坎瓦尼里对米开朗琪罗那激情的表白的信的第一封回信充满了尊严: “你的来信已经收到,这封信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它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之所以说‘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并没有资格收到像您这样的人的来信。至于别人对我的称赞,以及我的那些您所表示极其钦佩的工作,我可以坦诚地告诉您,它们根本不值得让您这么伟大的举世无双的天才,——我敢说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如您一样的天才,——去给一个初出茅庐、极其无知的年轻人写信的。不过,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您是言不由衷的。 我相信,是的,我确信,您是艺术的化身,您对我的感情只是对于那些献身并热爱艺术的人所必然具有的爱。我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而且,就热爱艺术而言,我不逊于任何人。我答应您,我要好好地回报您的爱:您是我惟一的爱人,我还从未盼望过除您的友情而外的任何友情……如果您需要我为您效劳,请您不要犹豫,直接对我说,我将永远为您效劳。 您忠诚的托马索.坎瓦尼里” 坎瓦尼里似乎一直保持着这感动的但是谨慎的口吻。他直到米开朗琪罗临终时都一直是忠诚于他的,并为之送终。米开朗琪罗一直都信任他,他是被认为惟一能影响米开朗琪罗的人。而且,坎瓦尼里非常珍惜这种友谊,他始终为他的朋友的幸福与伟大而效劳。是他使得米开朗琪罗决心完成圣彼得大教堂圆顶的木制模型的。是他为我们保存了米开朗琪罗为建造圆顶而绘制的图纸的,是他致力于使之付诸实施的。而且,也是他在米开朗琪罗逝世之后,依着他亡友的意志监督工程的实施。 但米开朗琪罗对坎瓦尼里的友谊犹如一种爱情的疯狂。他写了许多狂热的信。他对坎瓦尼里的狂热,就像对自己偶像的崇拜。他称坎瓦尼里为“一个天才,……一个奇迹……我们时代的光荣”;他请求坎瓦尼里不要轻视他,因为坎瓦尼里是他无法企及的,没有人能够与坎瓦尼里匹配”,米开朗琪罗把自己的现在、未来全都赠与坎瓦尼里,并补充说道: “我不能把我的过去也赠予您,以便更长时间地为您效劳,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尽的痛苦。未来太短促了:我已经太老了……没有东西可以毁坏我们的友谊的,虽然我出言僭越,因为我远不如您……我绝不会忘记您的名字,即使我可以忘记我赖以生存的粮食!是的,它使我感到甘美甜蜜,以致我只要想到您,就不会感到痛苦,不会害怕死亡——我把我的灵魂全部交付给你掌握……如果我必须停止想念,我就会立刻死去。” 米开朗琪罗把一些精美的礼物赠与坎瓦尼里: “那是一些惊人的素描,以红黑铅笔画的一些绝妙头像,那是他在教他学习素描的缝隙中绘成的。后来,米开朗琪罗还为他画了一幅《被宙斯翅膀举上天空的甘尼米》、一幅《鹰叼其心的提提厄斯》和一幅《法埃东乘太阳战车与酒神节的孩子们一起跌入波河》:全都是最上乘、最精美的作品。” 米开朗琪罗还给他寄过一些十四行诗,这些诗有的妙笔生花,但大多数却是阴暗的,其中有一些很快便在文学圈子中流传,并为全意大利家喻户晓。有人说下面这一首是“十六世纪的意大利最优美的抒情诗作”: 你的慧眼,使我看到了, 我这盲眼看不到的柔和光明; 你的双足,助我承受, 我这瘫痪难以承受的重负; 你的精神,使我感觉自己飞上了天空; 你的意志,饮食我所有的意志。 我所有思想在您心中形成, 我所有话语在您的喘息中露出, 我孤独时 犹如月亮; 只有太阳光的反射, 人们才发现它在天空。 米开朗琪罗的另一首诗更加有名,是赞颂完美友情的最美的赞歌之一: 如果两个情人之间, 存在着清洁的爱情, 崇高的悲悯,同样的处境, 如果残酷的命运同时打击两人, 如果同一精神意志驾驭着两颗心, 如果两个躯体的同一灵魂成为永恒, 以它的羽翼带上天空, 如果丘比特之箭 同时射中两颗心,燃烧彼此的激情, 如果一个爱着另一个,彼此互相牵挂, 如果两人都把欢乐寄予同一憧憬如果成千上万的爱情远不及这爱情,那么一个怨恨的举动,会不会永远割裂他们的关系? 在米开朗琪罗的感情中,这种把自我全部融于心上人之中的炽热馈赠,这种自我遗忘,并非总是宁静清明的。在这些情感中,忧伤经常占据上风;被爱控制的灵魂经常一边挣扎,一边呻吟。 “我燃烧,我消耗自己,我哭泣,我的心中充满了苦痛……” 米开朗琪罗在另一首诗中对坎瓦尼里说:“你呀,你把我人生的欢快全部夺走了。” 坎瓦尼里看到了这些过于热情的诗,作为“被爱着的温柔之神”,坎瓦尼里回报给米开朗琪罗以友爱和平静的冷淡。米开朗琪罗夸张的友谊令他心中暗自不快。米开朗琪罗对此表示歉意说: “我敬爱的神,请你不要因为我对您至深的爱而恼怒,我所有的爱是奉献给你身上的优秀品德的,因为一个人的精神应该恋上另一个人的精神。我所企盼的是,我从你的美丽容颜中所得到的愉悦,普通的常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要真正了解这种感情,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然,米开朗琪罗的这种对美的激情正是一种诚实的美,毫无其他。但是,他的这份激情炽热而惶惑,这种疯狂而纯洁的爱令人不安而且头晕目眩。 幸运的是,有一位女子淡泊的感情接替了这些病态的友情,——为否认其生命的虚无和建立,他渴求爱而作出的绝望努力。这个女子善解这个老孩童,这个孤苦伶仃地失落于世的人,她给他那颗苦闷欲死的心魂中,注入一点儿平和、信心、理智,去接受生与死的悲苦。 ***** 那是1533年到1534年,米开朗琪罗对坎瓦尼里的爱达到了顶峰。1535年,米开朗琪罗认识了维多丽亚.科洛娜。 维多丽亚.科洛娜生于1492年。她的父亲是法布里齐奥.科洛娜,塔利 亚科佐的亲王,帕利阿诺的富人。他的母亲是乌尔班亲王费德里戈的女儿,名字叫做阿涅丝.德.蒙泰费尔特罗。她出身名门,她的家族是受着文艺复兴精神的熏沐最深切的一族。十七岁时,她嫁给了培斯坎拉侯爵、大将军费朗特.弗朗切斯柯.德.阿瓦洛,即帕维尔的征服者。 维多丽亚.科洛娜很爱培斯坎拉,但他却一点儿也不爱她,她不漂亮,人们在那些纪念章上所看到她的像,是一张男性的、有个性的、有点严厉的脸:高额头,鼻子很长很直,上唇较短,下唇微向前突,嘴巴紧闭,下巴突出。 认识维多丽亚.科洛娜并为她作传的菲洛尼科.阿利卡纳塞奥尽管措辞委婉,但仍流露出她长得很丑:“当她嫁给培斯坎拉侯爵时,她努力地提高思想天赋,因为貌不惊人,她便钻研文学,以获取这种不像容貌那样会消失的永不会磨灭的美。”——维多丽亚.科洛娜对灵智的事物非常有热情。她在一首十四行诗中写道:“一种粗俗的感觉器官,不可能产生和谐而高贵的纯洁爱情,它们绝对激发不起欢乐与痛苦……闪亮的火焰把我的心升华到那么高,致使一些卑劣的思想会使它难堪。”——她生就没有能使英俊纵欲的培斯坎拉爱她的地方。然而,她却陷入盲目的爱情之中,注定要为他受苦。 维多丽亚.科洛娜确确实实地因丈夫的不忠而痛苦异常,培斯坎拉在家里都欺骗她,闹得整个那不勒斯众所周知。然而,即使培斯坎拉在1525年去世了,她仍然忘不了他。为了逃避爱情的痛苦,她寄情于诗歌,献身于宗教。 维多丽亚.科洛娜遁入空门,先是在罗马,然后在那不勒斯,起先她并未完全与世隔绝,她寻求孤独只是为了沉浸在对爱的回忆之中,只是为了以诗词歌赋来寻求爱情。她同意大利的所有大作家都有来往,诸如贝姆博、萨多莱特、卡斯蒂廖内,卡斯蒂瘳内甚至把自己创作的《侍臣论》的手稿交由她保管,并在作品《疯狂的奥兰多》中称赞维多丽亚.科洛娜的阿里奥斯托。与她经常交往的还有罗多维柯.多尔斯、保罗.佐夫、贝尔纳多.塔索等。 自1530年起,维多丽亚.科洛娜的十四行诗便在整个意大利广为流传,她成为当时惟一赢得如此殊荣的女子。退隐伊斯基亚岛之后,她仍在平静的大海里的美丽海岛的孤寂中,歌唱她那蜕变了的爱情,并且乐此不疲。 但是,自1534年起,维多丽亚.科洛娜被宗教完全地攫住了。天主教的改革思想,当时为避免分裂而倾向于复兴宗教的自由的精神,完全地占有了她。我们不知道她在那不勒斯是否结识了胡安.德.瓦尔德斯,但是,她无疑是深受锡耶纳的皮尔纳迪鲁.奥基诺宣道的影响。 维多丽亚.科洛娜与彼特罗.卡尔内塞基、基贝尔蒂、萨多莱特、高贵的雷吉纳尔德.波莱和改革派主教中最伟大的卡斯帕雷.孔塔里尼红衣主教都成为了朋友。红衣主教孔塔里尼曾经徒劳无益地竭力要同新教徒们达成团结统 一,并敢于写出如下的有力词句: “基督奉行的律合是自由……对于一个政府而言,如果以一个其本质便倾向于恶且受到种种情欲的驱使的人的意志为准绳,那么这个政府就不能称之为政府。不!只是理智可以主宰世界。基督的目的,都是要通过正确道路指引所有服从于他的人到达他们正确的目的地:幸福。教皇也应该遵从理智的权威。教皇只能依据理智的规则、神的训诫和爱(爱是一条把一切引向上帝引向共同的善的规则)的教导去行事,不能随心所欲地指挥或禁止或豁免。” 在众多的意大利最纯洁的意识汇聚的理想主义小组中,维多丽亚.科洛娜是最激越的灵魂中的一个。她同勒内.德.费拉雷,同玛格丽特.德.纳瓦尔保持通信往来,后来变成新教徒的彼尔.保罗.韦尔杰廖称她为“一道真理之光”。 但是,当冷酷无情的卡拉法领导的反改革运动兴起时,维多丽亚.科洛娜陷入一种可怕的怀疑之中。她同米开朗琪罗一样,拥有一颗激烈但脆弱的灵魂:她需要信仰,她无力抵御宗教的权威。“她只剩下皮包骨了,但仍在守斋,苦修。” 维多丽亚.科洛娜的朋友波莱红衣主教强迫她屈从,强迫她否定自己的聪颖智力,舍身向神,从而使她平静下来。她带着一种牺牲的陶醉这么做了……假若她只是牺牲自己就好了!她连带着牺牲了自己的朋友们。她连累了奥基诺,她把他的文字送到罗马的裁判异教徒机关中去了。她这颗伟大的灵魂,像米开朗琪罗一样,被恐惧粉碎了。 维多丽亚.科洛娜把自己的愧悔掩藏在一种绝望的神秘主义之中: “您看到了我们处于的愚昧的混沌,看到了我前往的那错误的陷阱里,看到了那永远在运动着以寻求休憩的躯体,看到了为了找到平和而一直骚动不安的心灵。神愿意让我成为一个毫无价值的人!让我知晓一切均在基督身上。”(1543年12月22日维多丽亚.科洛娜写给莫洛内红衣主教的信) 1547年2月25日,维多丽亚.科洛娜召唤死神,作为一种解脱,她去世了。 ***** 维多丽亚.科洛娜在深受瓦尔德斯和奥基诺的自由神秘主义的影响时期,结识了米开朗琪罗。这个悲伤的、烦恼的女人,永远需要有人作她的依靠,但同时她又需要有一个比她更脆弱更不幸的人,以便把她心中充盈着的全部母爱施 于此人身上。 维多丽亚.科洛娜竭力地向米开朗琪罗掩藏自己的烦乱惶恐。她表面上有点儿冷漠、平静、矜持,把自己向别人求得的平和传递给了米开朗琪罗。他们的友谊开始于1535年左右,从1538年秋天起,他们的关系便很亲密了,但却全是建立于上帝上面的。 维多丽亚.科洛娜时年四十六岁,米开朗琪罗已经六十三岁了。她住在罗马平奇奥山脚下的圣西尔韦斯德罗修道院。米开朗琪罗住在卡瓦洛山附近。他俩每个星期日都在卡瓦洛山的圣西尔韦斯德罗相聚。阿姆布罗乔.卡泰里诺.波利蒂为他们诵读《圣保罗书信》,他俩一起讨论,葡萄牙画家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在他的四本《绘画谈话录》中为我们保存了这些情景的回忆。那是他俩严肃而温馨的友谊的真实写照。 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第一次去圣西尔韦斯德罗教堂时,碰上维多丽亚.科洛娜正在同几个朋友一起听诵读圣书。米开朗琪罗当时并不在那儿。当圣书诵读完了时,可爱的维多丽亚.科洛娜微笑着对这位外国画家说: “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想必更想听到米开朗琪罗的谈话,而非这个宣道的。” 弗朗西斯科深受伤害,抢白道: “怎么,您难道以为我只会画画,其他一窍不通吗?” “请勿多心,弗朗西斯科先生,”拉塔齐奥.托洛梅伊说,“夫人的意思恰恰是说一位画家是样样精通的。我们意大利人是非常敬重绘画的!而她说话也许是想增加您所听到米开朗琪罗的谈话的乐趣。” 弗朗西斯科连声道歉,于是,维多丽亚.科洛娜便吩咐她的一名仆人: “去米开朗琪罗那里,告诉他我和拉塔齐奥先生仪式完毕之后留在这个小教堂里,这里凉爽怡人。如果他愿意浪费点儿时间前来,我们将非常快慰……不过,”她知道米开朗琪罗脾气很倔,便又补充说道,“别告诉他葡萄牙人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在这儿。” 在等待传话人回来期间,他们谈着用何种方法把米开朗琪罗于不知不觉中引上绘画的谈话,因为,如果被他觉察出来,他会立即避而不谈的。 “沉默了一会儿,就有人前来敲门。当时,大家都认为米开朗琪罗不会来了,因为仆人回来得太快了。但是,非常幸运,米开朗琪罗正从他的住处出来,在往圣西尔韦斯德罗的路上走。走在埃斯基利纳街上,朝温泉方向走,一路上在同他的门生乌亚皮耶大谈哲学。我们的送信仆人在半路上碰上了,把他领了来,此时便到了门口,维多丽亚.科洛娜起身,同他站在那儿单独聊了好一会 儿,然后才请他在拉塔齐奥和她之间坐下。” 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在他身旁坐下来。但是,米开朗琪罗根本就没有注意他的这位邻座,——这使弗朗西斯科大为恼火,面带愠色地说道: “确实,如果要想别人无法发现,最妥当的方法,就是直立于此人面前。”米开朗琪罗闻言一惊,看了看他,立即十分谦恭地表示歉意: “真对不起,弗朗西斯科先生,我眼睛只盯着夫人了,没有看见您。” 此时,维多丽亚.科洛娜稍停片刻,用一种我们不敢恭维的巧妙方法开始同他委婉谨慎地东拉西扯,也不触及绘画,仿佛像是某人在艰难而巧妙地包围一座坚固的城池。而米开朗琪罗则是一个警惕的、多疑的被围困者,这儿设岗,那儿拉起吊桥,到处埋设地雷,并严密地守卫着各处城门和墙垣。但是,最终维多丽亚.科洛娜得胜了。事实上,她的魅力和技巧无人能够防得住。 “喏,”维多丽亚.科洛娜说,“你不得不承认,当你用自己的武器,也就是说用计谋,去攻袭米开朗琪罗的时候,你肯定会被他击败。拉塔齐奥先生,如果我们想弄得他哑口无言,自己掌握主动权的话,我们必须同他谈诉讼案,谈教皇的敕令,然后吗……再谈绘画。” 这种方法果然有效。维多丽亚.科洛娜运用这种巧妙的转弯抹角的方法,把谈话引到艺术上来。她同米开朗琪罗商谈她计划修建的一座宗教建筑,米开朗琪罗立即主动提出要去就地察看,以便绘制一张草图。 “我本来不存奢望,能请求您帮这么大的忙,”维多丽亚.科洛娜说,“尽管我知道,万能的主教导我们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要抑强扶弱……因此,认识您的人敬重你的为人更甚于他的作品,只有那些不认识您的人,他们才会把您的作品看得更重。殊不知,那些作品与您的为人比起来,是最薄弱的。我还要赞扬您,您常常避开我们的无聊谈话,躲在一边,不为那些跑来求您的王公显贵们作画,而是全神贯注地把您整个一生奉献给了惟一一件伟大的作品。” 听了这些恭维话,米开朗琪罗谦虚地表达谢意。乘机表示他对那些多言的人与有闲的人——贵族和教皇——的厌烦。那些人自以为是,经常强迫艺术家去陪他们聊天,却不知道,这个艺术家已来日无多,难以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接着,谈话转入艺术最崇高的题材方面去,维多丽亚.科洛娜认真严肃地讨论着。一件艺术作品对于她来说,如同对于米开朗琪罗一样,是一个信德的行为。 “一部好的绘画作品,”米开朗琪罗说道,“靠近神而与神结合……它只是上帝之完美的一个复制品,是它的旋律,它的音乐,它的笔的影子……因此,画家 只做到伟大和灵巧还不够,他的生命应该尽可能地是纯洁和神圣的,以便圣灵能指导他的思想……” 他们感受着圣西尔韦斯德罗教堂静谧的氛围,在一片庄严肃穆的会话中消磨日子。有时候,朋友们更喜欢到花园中继续交谈,如同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向我们描述的那样,“在泉水旁,在桂树的树荫下,坐在靠着长满藤蔓的一堵墙的石凳上”,他们低头俯视,看着罗马城在他们脚下延伸。 可惜,这些美妙的谈话并不能继续长久。维多丽亚.科洛娜所经受的宗教危机使得谈话突然中止。1541年,维多丽亚.科洛娜离开了罗马,前往奥尔维耶托,随后又前往维泰尔贝的一座修道院,在那里修身养性。 “但维多丽亚.科洛娜常常离开维泰尔贝前来罗马,专程看望米开朗琪罗。他为她神明的心地所感动了,而她也投之以桃李。他保留了她的许多信,封封都充满着一种圣洁而温柔的爱,完全像这样一个高贵的心魂所能写的。” “根据维多丽亚.科洛娜的意愿,”克蒂维继续写道,“米开朗琪罗绘制了一张基督像。画上的基督全裸着,离开了十字架,任由两位天使挽住他的胳膊。如果没有天使的搀扶,他就会像具瘫软的尸体似的落在圣母的跟前。在基督的十字架下,坐着满面泪痕的圣母,她痛苦地张开双臂,双手伸上苍天。——米开朗琪罗出于对维多丽亚.科洛娜的爱,还画了一张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像,但那耶稣基督不是死了,而是活着,他的脸转向父亲,喊道:‘唉呀!唉呀!’那躯体并不显得瘫痪的样子,它表现出基督临死前的痛苦,他因为痛苦而抽搐、扭曲。” 也许米开朗琪罗的那两幅现藏于卢浮宫和不列颠大英博物馆中的伟大的《复活》画像,也是受了维多丽亚.科洛娜的启迪才画成的。——在卢浮宫的那张,大力神似的基督愤怒地推开墓穴的石板,他还有一只腿在墓穴中,但却高昂着头,举着双臂,他在热情的激动中冲向天穹,使人想起卢浮宫中的多幅《囚徒》中的一幅来。回到上帝跟前去!离开这个尘世。离开这些他看都不看的,匍伏在他面前的惊愕的、吓坏了的人!挣脱了这人生丑恶,终于挣脱了这无味的人生!……——相比较而言,不列颠大英博物馆的那一幅画则宁静得多。在那幅画中,基督走出坟墓,他在天空中飞翔,强壮的身躯在天空中飘荡,碰触着周围的空气。他头往后仰,双臂环抱着头,像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升到光明中去的一缕阳光。 就这样,维多丽亚.科洛娜为米开朗琪罗的艺术重新打开了信仰的世界。不仅如此,还激活了他那曾被坎瓦尼里唤醒的诗的才华。维多丽亚.科洛娜不仅隐隐绰绰感觉到她的启示方面照亮了他,而且还如索德所指出的那样,她为 他在诗中歌颂这些方面作出了榜样。维多丽亚.科洛娜的《灵智的十四行诗》正是在他们友谊的初期产生的。 维多丽亚.科洛娜一边写一边把该诗逐首地寄给其友米开朗琪罗。米开朗琪罗从中汲取了一种安慰、一种温柔、一种新的生命。他唱和给她的一首漂亮的十四行诗表达他的真情感激: 令人幸福的神灵,以热烈的爱情 把我垂沦的心唤醒而保持青春, 在你的善行和欢乐中, 于诸多高贵的人之中, 竟对我如此独衷。 过去你出现在我眼前, 如今你显现于我心中, 为了给予安慰…… 你想到了忧患中挣扎的我, 我以诗感谢你的恩惠。 如果我以为 以几幅可怜的绘画来偿还你对我的深情关怀, 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和妄自尊大。 1544年夏,维多丽亚.科洛娜回到罗马,住进圣安娜修道院,一直到她逝世。米开朗琪罗常去看望。她温情地思念着他,她尽力地想使他的生活变得舒服些有趣些,偷偷地送他点儿小礼物。但是,这个猜疑的老头儿“不愿接受任何人的礼物”。即使他最爱的人的礼物也不接受,所以他不肯给她这个乐趣。 维多丽亚.科洛娜死了。他看着她死的,并说了这句让人动容的话: “我亲眼看着她死去,我亲吻了她的手,但是却没有勇气去亲吻她的脸和额头。每次想到这一点,我真是哀痛欲绝。”(据克蒂维记述) 从这句话中,足见他俩之间的爱有着一种多么矜持的圣洁。 “维多丽亚.科洛娜的死,”克蒂维说,“使米开朗琪罗很长一段时间里痴呆麻木:他仿佛失去了一切知觉。” “她把我视作一件奇珍异宝,”稍后米开朗琪罗悲伤地说,“我也一样。死神夺走了我的一位好友。” 米开朗琪罗为悼念维多丽亚.科洛娜作了两首十四行诗。一首浸满柏拉 图精神,表现出他狂乱的理想主义,宛如一道闪电照耀着黑夜。米开朗琪罗把维多丽亚.科洛娜比作神明的雕塑家的锤子,从物质上砍出崇高的思想火花来: 假使我能用粗糙的锤子,在坚硬的岩石上, 忽而凿出一个形象,忽而凿出另一个形象, 这是紧握它的手在引导、指挥。 锤子被一种不相干的力驱使着, 雕塑神的锤子高高举起, 以一己之力, 创造着自身的和其他生灵的美丽。 没有任何锤子能不借助其他锤子而自身创造, 只有它可使一切富有勃勃生机。 锤子举得越高, 砸下去就越有力。 神锤举过我头顶,直达天穹, 只要上帝指引我,我的伤口将铸就完美, 迄今为止,在人世间,它是惟一的。 他的另一首诗更加温柔,在诗里,爱神完全战胜了死亡: 当那个屡屡拯救我的人啊, 从人世,从她自己, 从我眼前恍然离开。 能与她相媲美之大自然自渐形秽, 所有见到此景的人为之恸哭。 死神啊, 你且莫得意! 你熄灭了一个太阳, 另外的又在衍生! 爱战胜了, 使她在天上, 在人间, 在圣人中重生。 可恶的不公道的死亡,自以为黯淡她的灵魂之美,掩蔽了她德性的回声,她的诗文却得出相反的论证:它们使她焕发出更耀眼的光彩,死亡使她征服了生前未征服的王国。 ***** 米开朗琪罗在这段严肃而宁静的友谊期间,完成了他的绘画与雕刻的最后大作:《最后的审判》、波利内教堂的壁画和——终于完成了——尤利乌斯二世陵寝。 1534年,米开朗琪罗离开佛罗伦萨前往罗马安家。克雷蒙七世已死,米开朗琪罗已从所有其他的工作中摆脱了出来,他想安安静静地搞完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然后,他良心上的重负卸掉之后,可以了却此生了。 然而,米开朗琪罗刚一到罗马,就被他的新主人牵系住了。 “保罗三世召唤米开朗琪罗,让他前去效力……米开朗琪罗认为自己不能奉召,于是拒绝了这个教皇。在米开朗琪罗看来,他与乌尔班公爵早有签约,所以他应该先去完成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但是,教皇保罗三世却不理会这些,他勃然大怒地说道:“这是我三十年的愿望,而我现在已是教皇,难道还不能满足这一夙愿吗?我将撕毁你签的那张契约,我要你无论如何也得为我效劳。”(据万塞里耳记述) 米开朗琪罗准备逃走。 “他想隐遁到热那亚附近的一座修道院去,住持阿莱里亚主教是他的朋友,也是尤利乌斯二世的朋友:那里紧挨卡拉雷,他可以在那里完成自己的佳作。他也想过要隐居到乌尔班去,那儿环境安静,他希望那儿的人因缅怀尤利乌斯二世而善待他。他派了一个人先去准备,替他买一幢房子。”(据克蒂维记述) 然而,米开朗琪罗下不了决心,他开始动摇,像往常那样没了勇气。他担心自己这么干的后果,他始终怀着那种幻想,——他可以通过某种妥协脱身,——但那永远是个破灭的幻想。 米开朗琪罗又被套牢了,继续拖着那沉重的负担,直至结束。 1535年9月1日,保罗三世下了道敕令,委任米开朗琪罗为圣保罗大教堂的总建筑师、雕刻师和绘画师。早在4月份,米开朗琪罗就接受了《最后的审判》的工作。自1536年4月起到1541年11月,即维多丽亚.科洛娜在罗马逗留期间,他整个身心全扑在这一创作上。在完成这项巨大的任务过程中,——想必是在1539年,——米开朗琪罗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过,腿部受了重伤。“他既痛苦又冒火,不愿意让任何医生诊治。”(据万塞里耳记述)他讨厌医生,当他得知他家人中有一位竟冒昧地请医生救治时,他在他的信中表达了一种挺可笑的惶虑来。 “幸运的是,在米开朗琪罗摔下来之后,他的朋友,佛罗伦萨的巴乔.隆蒂尼是一位非常有头脑的医生。他与米开朗琪罗关系亲密,因为同情他,有一天便前去他家。敲门时,无人应声,巴乔便径直上楼,挨着房间寻找,一直找到米开朗琪罗正躺在床上的那间房。米开朗琪罗看见巴乔时,很不高兴。但巴乔却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为米开朗琪罗进行了诊断,直至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离开。”(据万塞里耳记述) 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得到新教皇的重视。“如从前尤利乌斯二世那样,保罗三世常来看米开朗琪罗作画,还会征询他对于作品的意见。他来时都由其礼仪长比阿奇奥.德.卡思勒尔陪同。有一天,教皇问卡思勒尔对作品的看法,据万塞里耳记述说,卡思勒尔是个非常迂腐的人。他声称在这么庄严的地方画那么多的猥亵的裸体是大不敬。他还补充说道,这种画只配装饰浴室休息厅或旅店。 米开朗琪罗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等卡思勒尔离开之后,凭着记忆把他画进画里,把他画成判官米诺斯的样子,待在地狱中,置身于一群鬼怪中间,被毒蛇缠住了腿。卡思勒尔便去教皇面前抱怨。保罗三世开玩笑地说:‘如果米开朗琪罗只把你放在炼狱那一层,我还可以想方设法救你。但是,他已经把你放到了地狱里,这样我也帮不上忙了:地狱里的人,是无法挽救的。’” 卡思勒尔并非惟一一个认为米开朗琪罗的画有伤大雅的人。当时的意大利都在装假正经,而且,那个时代离韦罗内塞因其《西门家的基督的最后晚餐》因有伤风雅而被送上宗教裁判所的时间不远了。 在那些看到米开朗琪罗《最后的审判》的人当中,有一部分人都说它有伤风化。在这些人当中,叫喊得最激烈的是拉莱廷。这个大师竭力在给贞洁的米开朗琪罗一些廉耻教育。拉莱廷给米开朗琪罗写了一封无耻的伪君子的信。他 指斥米开朗琪罗在表现“一些连妓院都要脸红的东西”,而且还向刚成立的宗教裁判所揭发米开朗琪罗不虔诚。拉莱廷说,“如此这般地亵渎他人的信仰比自己不信教更加罪过”。拉莱廷恳请教皇把壁画毁掉。 在指控米开朗琪罗是路德派的同时,拉莱廷还卑鄙地影射米开朗琪罗道德败坏,而且,为了置米开朗琪罗于死地,还指控他偷了尤利乌斯二世的钱。这封卑鄙无耻的信把米开朗琪罗心灵中最深刻的东西——他的虔诚、他的友谊、他的荣誉感——玷辱殆尽。 对于这样的一封信,米开朗琪罗读的时候不禁报之以轻蔑的一笑,可是也不禁愤懑地痛哭,但他并未给以回击。想必他想到了自己在提到某些敌人时以不屑一顾的神情说的:“他们不值得回击,因为战胜他们毫无意义。”而且,当拉莱廷和卡思勒尔对他的《最后的审判》的看法占了上风时,他也并未有任何的反应,未做任何事情去加以阻止。当他的作品被当作“路德派的垃圾”时,他也什么都没说。当保罗四世要把他的壁画除下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当达尼安.德.瓦尔特尔根据教皇的命令给他的英雄们“穿上短裤”时,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当人家问他的意见时,他毫不动气地带着讥讽与怜惜的口吻回答说:“请禀告教皇,这是小事一桩,很容易修正的。但愿教皇也把世界给修正一下,修正一幅画是费不了多大的事的。” 米开朗琪罗很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样热烈的信念之中,在与维多丽亚.科洛娜的宗教谈论之中,在这颗洁白无瑕的灵魂庇护之下,完成这件作品的。若是捍卫自己的英雄思想所寄托贞洁的裸体人物,以抗御伪君子们和卑劣灵魂的肮脏猜测和影射,他会因此而感到羞惭。 米开朗琪罗完成了西斯廷的壁画,他认为自己终于可以花时间去弄完尤利乌斯二世陵寝了。但是贪得无厌的教皇并没有放过他,而是要求这位七十高龄的老人绘制波利内教堂的壁画。 米开朗琪罗差点儿就要从用于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的雕像弄走几尊,用到他自己的小教堂的装饰上去了。幸运的是,他同尤利乌斯二世的继承人签了第五份,也是最后一份合约。根据此合约,他正在交付已完成的雕像,并雇了两名雕塑家来结束陵寝的工作,这样一来,他便永远摆脱了其他的所有责任。 然而,米开朗琪罗的苦难并未结束。尤利乌斯二世的继承人一个劲儿地逼他还清他们声称以前支付给他的钱。教皇让人告诉米开朗琪罗不要去想这些事情,只需要一心一意地把他的波利内教堂里的壁画搞就行好了。米开朗琪罗则回答说: “但是,不考虑自己的问题的人是不知荣辱的。我们是用脑子作画,而不是单纯用手作画,因此只要我心里有事,我就什么好的东西都搞不出来的……我 整个一生都曾与这个寝陵拴在了一起。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我浪费了自己的青春去在利奥十世和克雷蒙七世面前为自己辩白,但是都是白费口舌,我太天真了。天命如此!我看到很多人的赚钱方式,他们一年能赚到两三千埃居。可我呢,我拼命地干活,最终还是受穷。而且,还被人当作窃贼!…… 在所有人面前(我不说是在神的面前),我都能坦率地承认自己是个诚实的人,我从未欺骗过任何人……我不是个窃贼。我出身高贵,是一位体面之人的儿子,是佛罗伦萨的一个有产者……当我不得不同这帮混蛋斗的时候,我最终变成了疯子!……” 米开朗琪罗为了赔偿他的对手们,亲手完成了《积极的生命》与《凝思的生命》,尽管合约上并没强迫他这么做。 1545年1月,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寝终于完成了。这座陵寝,终于完整地修建在温科利的圣彼得大教堂内。原先的美好计划还剩下什么——只剩下《摩西》这个细节了,它居然成为了整个设计的中心,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结束了,一切重压终于结束了。米开朗琪罗从一生的恶梦中终于摆脱出来了。 二信仰 维多丽亚.科洛娜去世之后,米开朗琪罗本想回到佛罗伦萨的,以便“让自己那把老骨头在父亲身边歇息”。但是,毕生都为几位教皇效劳之后,他想把自己的残年奉献给上帝。 也许是受了维多丽亚.科洛娜的怂恿,也许他是想了却自己最后的意愿中的一个。1547年1月1日,维多丽亚.科洛娜死后的一个月,米开朗琪罗确实被保罗三世的一纸敕令委任为圣彼得大教堂的总建筑师,受命全权修造这座建筑物。 米开朗琪罗接下这个任务时并非毫无难色,而且也不是因为教皇的一再坚持,他才决定用自己那七十高龄老人的肩膀来承担如此重担。他认为这是他应尽的义务,一项神的使命: “很多人认为——而且我也认为——是上帝安排我到这个职位上的,”米开朗琪罗写道,“即使我已经垂垂老矣,但是却不愿放弃它,因为我为上帝服务了一辈子,而现在,我要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为了这项神圣的使命,米开朗琪罗不接受任何的报酬。 在这件事情上,米开朗琪罗又与不少的敌人交过手,诸如万塞里耳所说的“桑迦罗派”,还有那些供货商、工程承包商,以及所有的管理人员。米开朗琪罗揭发了他们的营私舞弊,但桑迦罗却始终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万塞里耳说:“是米开朗琪罗,这位正直的人,把圣彼罗救出窃贼和强盗的统治。” 所有的敌人联合起来反对他。领头的是厚颜无耻的建筑师巴乔.比奇奥,万塞里耳指斥他偷了米开朗琪罗的财物,并伺机取他而代之。还有人散布谣言,说米开朗琪罗对建筑一窍不通,完全是在浪费钱财,并且一味地毁坏前人的作品。 圣彼得大教堂行政委员会也反对米开朗琪罗,1551年,他们由教皇主持,搞了一次慎重的调查。在这次调查中,监工们与工人们受到桑尔维阿迪和切昴卫理两位红衣主教的支持,都跑来指证米开朗琪罗。 米开朗琪罗对于这一切不置可否:他拒绝一切辩论。他对切昴卫理红衣主教说:“我不必非要把我应该做或想要做的事告诉您或任何其他人。您的任务是监督支出。剩下的事只与我有关。” 米开朗琪罗一向骄傲自负,从不肯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对那些一个劲儿抱怨的工人,米开朗琪罗回答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抹灰、凿石、锯木,你们就做你们的事,执行我的命令好了。至于我脑子里的想法,你们是永远 无法知道的,因为这有损于我的尊严。” 幸亏一代又一代的教皇都对他施以恩宠,米开朗琪罗才挡住了被他激起来的仇恨,否则他一刻也甭想安生。因此,当尤利乌斯三世去世,而切昴卫理成为教皇时,米开朗琪罗就准备离开罗马了。但马尔赛鲁斯二世登上教皇宝座不久便逝世了,保罗四世承继了他。米开朗琪罗重获得教皇的庇护,所以继续奋斗。他认为如果放弃这个创作,会是一件丢人的事,而且他也担心自己无法超升。 “我是不由自主地承担下来这项任务的,”米开朗琪罗说。“八年来,我在各种各样的烦恼与疲惫之中徒劳地耗尽自己。现在,建筑工程已有相当的进展,都可以造圆顶了,如果我此刻离开罗马,那将使作品功亏一篑,对我来说,那将是莫大的耻辱,而且,对我的灵魂来说,也将是一个很大的罪孽。”(致其侄儿里昂那多的信,1555年5月11日) 米开朗琪罗的敌人们丝毫不退让,在一段时间内斗争带有一种悲剧的特色。1563年,米开朗琪罗最忠实的助手比尔.吕伊吉.吉安特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工程中,被诬告盗窃,进了监狱。而工程总管齐思尔.德.卡斯泰尔迪朗特被人刺杀了。 为了报复,米开朗琪罗便任命吉安特接替齐思尔。然而,可行政委员会的人不同意,他们赶走了吉安特,任命了米开朗琪罗的敌人兰尼.迪.巴乔.比奇奥。米开朗琪罗勃然大怒,不再去圣彼得督事了。于是,一时间流言四起,说他被解职了。而行政委员会又让兰尼替代他,兰尼立即以主宰自居了。他想以种种方法让这个病重垂危的八十八岁的老人感到厌烦丧气。但他并不了解自己的对手。米开朗琪罗立即前去晋见教皇,他威胁说如果不还他以公道,他将要离开罗马。他坚持要重新调查,证明兰尼的无能和撒谎,把他赶走。这是1563年9月,米开朗琪罗去世前的四个月的事情。——因此说,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得不同嫉妒与仇恨做斗争。 我们不必为米开朗琪罗抱屈。他善于自卫,即使在临死的时候,他也能独自,——如他以前对他弟弟乔凡.锡莫内说的,——“把这一群混蛋打得落荒而逃”。 ***** 除了制作圣彼得的那件大作,米开朗琪罗的晚年还参与了其他的一些建 筑工程,诸如朱庇特神殿、圣玛丽亚.德利.安吉利教堂、佛罗伦萨圣洛朗教堂的楼梯、皮亚门,特别是像其他计划一样流产了的大计划之一——圣乔凡尼教堂。 佛罗伦萨人曾经要求米开朗琪罗在罗马建一座他们本邦的教堂,科斯梅公爵还就此亲笔写了一封恭维他的信给他,米开朗琪罗怀着对佛罗伦萨的爱并以一种年轻人的激情去搞这一建筑。 米开朗琪罗对自己的同胞们说:“如果你们能够按照我的图纸施工的话,那么这项工程将足以使罗马人和希腊人的建筑相形见绌。”据万塞里耳说,这种话他以前或以后都从来不说的,因为他极为谦虚。佛罗伦萨人接受了他的图纸,未作丝毫的改动。 米开朗琪罗的一个朋友,蒂贝廖.克尔可尼在他的指导之下,作出了教堂的一个木质模型。万塞里耳说:“这是一件极其罕见的艺术品,无论在美的方面,富丽堂皇的风格方面,人们都从未见过一座同样的教堂。建设开工了,花费了五千埃居。后来,资金短缺,只好停工,米开朗琪罗简直痛不欲生。”该教堂终未建成,最后连那木质模型也不翼而飞了。 这是米开朗琪罗在艺术上的最后一次失望。他怎么还会在临死之时抱有幻想,以为刚开始的圣彼得大教堂将会建成,他的佳作中会有一件彪炳青史呢?即使他本人,如果是自由的话,他也许都会把它们毁掉的。 米开朗琪罗的最后一件雕塑——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基督下十字架》——的故事就表明了他对艺术已经到了不那么关心的地步了。如果说他仍继续在雕塑的话,那已不再是出于对艺术的信仰,而是由于对基督的信仰,而且因为“他的精神与他的力量已无法阻止他去创作”。但是,当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时,他就把它给毁掉。“如果不是他的仆人安德尼尔哀求他把它赏赐给他的话,他本会把它彻底毁掉的。” 米开朗琪罗将要去世时对作品表现出冷漠的感情。 ***** 自从维多丽亚.科洛娜去世之后,再没有任何伟大的爱照亮他的人生了。爱已远去: “他心中的爱情火焰熄灭了。衰老,这个人类无法逃避的病痛,占据了他的生命:我灵魂的翅膀已经折断。”(《诗集》81) 兄弟们相继去世,最要好的朋友也先后离他而去了。卢伊吉.德.里乔于1546年去世,塞巴斯蒂安.德.皮翁博死于1547年,他的弟弟乔凡.锡莫内死于1548年。他同他最小的兄弟基斯芒德一向没有多少来往,他也于1555年去世了。米开朗琪罗把他对家庭的粗暴的爱转移到已成孤儿的侄儿辈的身上,转移到他最喜欢的弟弟巴拉罗塔的孩子们身上。他们是一男一女,侄女名特坎尔(弗朗西斯卡),侄儿叫里昂那多。米开朗琪罗把特坎尔送进一座修道院,替她支付食宿费用,还常去看她。当她出嫁时,他把自己的财产分了一份给她作嫁妆。——他亲自负责里昂那多的教育,其父死时,他才九岁。一封封语重心长的信让人回想起贝多芬同其侄儿的通信来,表现出的是一种竭尽父责的严肃。但并不是说他就不常发脾气了。里昂那多常惹他伯父发火,米开朗琪罗也常常耐不住性子。侄儿那歪七扭八的字常常惹得米开朗琪罗的气不打一处来。他认为这是对他的不尊敬: “每次收到你的信,从没有在开读之前,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学习写字的!毫不用心!……我相信你就是给世界上一头大蠢驴写信,你必将写得更小心些……我把你上一封信扔进火炉里了,因为我没法读下去,所以我也没法回你的信。我已经跟你说过,而且不厌其烦地一再地说,我每次收到你的信,还没看就先来气。你干脆别再给我写信算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你就找个会写字的人代笔吧,因为我的脑子里还有别的事要考虑,不愿意花费心思来猜测你那些随意涂抹的字迹。” 兄弟们让他产生的失望,加上他多疑的天性,更加使他疑心重重,所以他对自己的这个侄儿的谦卑恭顺的爱已不抱多大的幻想了:他觉得侄儿的那份情感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因为知道将是他的继承人。米开朗琪罗也毫不客气地向侄儿挑明了这一点。有一次,米开朗琪罗发病,生命垂危,他得知里昂那多跑来罗马,并做了一些有失检点的事,米开朗琪罗怒不可遏地冲他喊道: “里昂那多!我病倒了,你却跑到乔凡.弗朗切斯科先生家去探听我都留下了点儿什么没有。你在佛罗伦萨,我给你的钱还不够吗?你不能同你的亲人撒谎,也别学你父亲的样儿,他竟然把我从佛罗伦萨的家中赶走!要知道,我已立了一个遗嘱,上面没有你什么事儿。所以,你还是请求上帝保佑吧!不要再来我这里,也不要给我写信了!” 他的这种愤怒并未太触动里昂那多,因为往往随后便是一封封慈爱的信和礼物。一年之后,里昂那多听米开朗琪罗说要馈赠给他三千埃居,又兴致 勃勃地赶来罗马。这一次,米开朗琪罗更加气愤,因为他看到里昂那多面对金钱诱惑是那么地迫不及待。他非常伤心,又写信给他: “你如此心急火燎地跑来罗马。我不知道如果我一贫如洗,为吃喝发愁时,你会不会同样迅速地赶到!……你口口声地说是因为爱我才跑来罗马。——是啊!这是一种蛀虫式的爱!倘若你是真心爱我的,那么你就会写信给我,并说:‘米开朗琪罗,我们不需要您的钱,你那三千埃居,就留着自己花吧。您一直为我们付出,您给我们的太多了。对我们来说,您的生命比任何财富都更宝贵……’然而,在这40多年中,你们靠着我活命,但我却从未从你们那儿听到过一句好听的话……” 里昂那多的婚姻是个家族的大问题,米开朗琪罗和侄儿为了这事考虑了六年。里昂那多生性温顺,考虑到伯父的遗产便事事顺着米开朗琪罗的安排。他请求米开朗琪罗为他挑选、商谈或拒绝,他自己则几乎不介入其中。米开朗琪罗积极忙碌,仿佛是为自己挑媳妇。他认为爱情无关紧要,穷富也不要紧,关键是要人品好,身体健康。因为在他看来,婚姻是非常严肃的。米开朗琪罗对婚姻提出了一些极端的、生硬的、毫无情趣的观点: “你要记住,这是一辈子的事。夫妻之间的年龄要相差十岁,你要特别注意。你所选择的那个女子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另外也要人品好,……别人跟我提了好几个:有的我觉得不错,有的则觉得不行。如果你相中了哪一个,你就来信通知我,我再表示我的意见…… 你可以自由地选择,只要她是良家女子,有教养,至于嫁妆倒无关紧要,没有反倒更好,——如果是那样,反而能过踏实的日子……有位佛罗伦萨的人告诉说,你对吉诺里家的一位姑娘中意。但是,我觉得那个父亲是看到你有钱,如果他有钱为女儿陪嫁,他就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我希望你是凭自己赢得婚姻,而不是靠钱去娶亲…… 你惟一要考虑的只是肉体与精神的健康,是否出身良家,是否人品端庄,还得知道其父母是何许人也,因为这一点非常地重要……你要找一个受穷时愿意洗洗涮涮、料理家务的女子……至于相貌,只要她不是残废或丑八怪就可以了,因为你也不是佛罗伦萨最英俊的年轻男子,所以也别太认真了……” 米开朗琪罗在多方寻求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似乎符合要求的宝贝。但是,到快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又发现了对方一个不可忽略的缺点。 “我获悉她是近视眼: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小毛病。因此,我什么都还没有答应。既然你也什么都没有允诺,我想,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话,这事就算了吧。” 里昂那多灰心了。他很惊讶伯父为什么那么坚持要他结婚。 “没错儿,”米开朗琪罗答复侄儿说,我是希望你结婚,因为你结婚了,我们家的香火就不致于断了。我很清楚,即使我们的香火断了,世界也不会毁灭的,但是,每一种动物都要绵延种族。所以,我认为你必须要结婚生子。” 最后,米开朗琪罗自己也烦了,他开始觉得很滑稽了,怎么总是他在瞎起劲儿,而他的侄儿里昂那多却好像无所谓似的。他宣布他今后不再掺和这事了: “我为你们的事操了六十年的心。现在,我已经老了,我应得想着我自己的事情了。” 正在这时候,他得知他侄儿刚同坎萨达娜.丽多尔菲订亲了。他很高兴,他祝贺他,并答应给他一千五百杜卡托。里昂那多结婚了。米开朗琪罗写信去向新郎新娘祝福,并答应送坎萨达娜一条珍珠项链。他尽管很高兴,可是欢乐也不能阻止他不通知他的侄儿,尽管他不很清楚这类事情,但他觉得里昂那多本应在把那女子领到家来之前,很明确地处理她所有有关金钱的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在将来导致家庭的决裂。信末,他又写上了下面这句挖苦嘲讽的劝告: “喏!……现在,好好地生活吧,但得好生想想,寡妇的人数总是多于鳏夫的人数的。” 两个月后,米开朗琪罗寄给坎萨达娜两只戒指,而不是他曾许诺的珍珠项链。一只戒指上镶有钻石,另一只上镶着红宝石。坎萨达娜为表示感谢,给他寄了八件衬衣。米开朗琪罗写信去说: “衬衣很漂亮,尤其是布料非常惬意。但是,你们如此耗费金钱,我却不高兴,因为我什么都不缺。代我谢谢坎萨达娜,告诉她若要什么尽管来信,我可以给她寄我在这里所有能找到的一切,无论是罗马出的还是别处生产的产品。这一次,我只寄了一件小东西,我会在下一次寄东西时给寄一些她喜欢 的东西。不过,她还是要先告诉我她有些什么喜好。” 不久,孩子们相继诞生了:老大叫巴拉罗塔,是照米开朗琪罗的意思取的;老二叫米开朗琪罗,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1556年,米开朗琪罗这位老伯父还邀请年轻夫妇前来罗马他的家中。米开朗琪罗一直参与着家庭中的欢乐与忧苦,却从不允许家人管他的事情,甚至他的身体健康。 ***** 米开朗琪罗除了与家人的联系而外,还有不少著名的、高贵的朋友。尽管他脾气暴躁,但是如果把他想像成一个像贝多芬似的多瑙河的农民,那就大错特错了。 米开朗琪罗文化素养很高,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而且又出身世家名门。从他少年时在圣马可花园与罗内.梅迪契在一起玩耍时起,他就同意大利的最高贵的爵爷、亲王、主教以及作家、艺术家过往甚密。 米开朗琪罗常同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切磋;他同贝纳代托.韦尔其有书信往来;他同卢伊吉.德.里奇奥及多纳托.杰罗蒂亚作诗唱和。人们在收集他的谈话录,收集他关于艺术的深刻见解,收集他的有关深刻了解但丁的言论。有一位罗马贵妇曾经记录,当米开朗琪罗愿意做绅士时,他的表现“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在欧洲几乎找不到能与他匹敌的人”。在杰罗蒂亚和弗朗西斯科.特.奥兰达的谈话录中讲到了他的彬彬有礼和交际习惯。 从米开朗琪罗写给亲王们的某些信件中,人们甚至可以看出,如果他愿入朝做官,他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朝臣。他总在与之保持距离,社交场却从未拒绝过他。如果他想过一种风光的生活,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对于意大利来说,米开朗琪罗是天才的化身。在他艺术生涯的末期,米开朗琪罗已是伟大的文艺复兴时期最后的幸存者,他体现着文艺复兴,他独自一人就代表着整整一个世纪的荣光。 不仅艺术家们认为他是个超凡入圣之人,就连亲王们也在他的威望面前俯首致意。弗朗斯瓦尔一世和卡特琳娜.德.梅迪契都向他表示过敬意。科斯梅.德.梅迪契想委任他为元老院议员。当米开朗琪罗来罗马时,他平等相待,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与他亲切交谈。科斯梅之子,堂.弗朗切斯科.德.梅迪契,把红衣主教帽脱下拿在手里,接见了米开朗琪罗,“对这位旷世之才表示出无限的敬意”。 人们对米开朗琪罗的天才与对“他崇高的道德”一样地表示崇敬。他的 晚年所享有的荣光可与歌德或雨果相媲美。但是米开朗琪罗是另一类人物。他既不像歌德那样渴求获得民望,也不像雨果那样希望得到资产阶级的尊敬,——他对世事,对现存秩序的态度是自由的。他蔑视上流社会,蔑视荣耀。如果说他为教皇效劳,“那是迫于无奈”。他还毫不掩饰,“他甚至讨厌教皇,当教皇派人去找他时,或者在同他说话的某些时候,他都会表现出恼怒的情绪。而且,当他不高兴时,他对教皇的命令也加以抵抗。” “米开朗琪罗天生如此,而且由于其所受教育,所以他憎恶繁文缛节,蔑视虚伪,他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这些都无需理由。如果他对你无所求,也不想跻身你的圈子,那你去干扰他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让他屈就于这些无聊的事,非要把他拉到这个社会中来呢?米开朗琪罗不是超人,他只想着自己的才华,并且不愿意媚俗。” 米开朗琪罗与社会有着不可避免的那些联系,主要是知识方面的关系。他远离世人,保护自己的隐私。教皇、亲王、文人和艺术家们对他来说都并不十分重要。即使对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他有着一种真正的好感,但他们之间也极少有持久的友情。米开朗琪罗爱他的朋友们,对他们很慷慨,但是他的坏脾气、他的疑惧、他的傲岸,却经常使他把最要好的朋友变成死敌。 米开朗琪罗曾经写了如下这封漂亮而悲伤的信: “有一些人天生忘恩负义。如果你在他人危难之中施以援手,他就说你只是报答他以前对你的恩惠。如果你给他工作做,以表示你对他的关照,他就声称你是别有所图,是因为你对这工作一窍不通。你给他所有恩惠,他却说你是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你给他的恩惠非常明显,他就会久久地等待着,等到你犯下一个明显的错误,然后就有借口说你的坏话,用不着再感激你了。 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对待我的。然而,从我内心来说,当艺术家有求于我时,我都是真心实意地有求必应。可后来,他们竟然因为我脾气古怪,便说我患了癫狂症,大说我的坏话。他们就这么对待我,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即使我真的患了疯病,那也只是伤害了我自己呀!” ***** 在米开朗琪罗自己家里,他倒有几个比较忠实的助手,但是这些人却又多半是无能之辈。有人怀疑他是有意选些平庸之辈,好把他们当作驯服的工 具,而非合作者,——不管怎么说,这倒也言之成理。但是,克蒂维说: “那些认为米开朗琪罗不愿教自己的助手的说法是不对的,恰恰相反,米开朗琪罗很愿意教他们。不幸的是,米开朗琪罗所教的人却命中注定只有两类,他们要么就是无能之辈,要么就是虽有能力但却没有恒心,这些人只学了几个月,就把自己当成大师,不知天高地厚了。” 不可否认的是,米开朗琪罗所要求于助手们的第一种品性是绝对的服从。对于一般桀骜不驯的人,他是毫不客气的,面对谦虚与忠诚的徒弟则宽容大度有加。懒惰的乌亚皮耶“不愿好好干”,——而且他偷懒还挺有理由,因为他一干,就因笨手笨拙而把密涅瓦教堂的《基督》弄坏,难以修复。有一次他病倒了,米开朗琪罗像慈父一样地照顾他。他称米开朗琪罗“如最好的父亲一样的亲爱的人”。 彼特罗.迪.贾诺托被米开朗琪罗“视为儿子”。——西尔维奥.迪.乔凡尼.切帕雷洛从他那儿出去替埃尔特里.多里亚干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要求米开朗琪罗重新收留他。安德尼尔.米尼的感人故事是米开朗琪罗对其助手宽宏大度的明证。据万塞里耳说,米尼“是他的徒弟中有毅力但不聪明的一个”,他爱上了佛罗伦萨一个穷寡妇的女儿。米开朗琪罗按照他父母的意思把他从佛罗伦萨调开。 安德尼尔想去法国。米开朗琪罗送了他好多作品:所有的素描、所有的纸样、《丽达》以及为作此画所作的全部模型,有蜡制的也有陶制的。安德尼尔带着这些馈赠走了。但是,打击米开朗琪罗计划的恶运更加凶猛地打击了他的那个卑微朋友的计划。安德尼尔去巴黎,试图把《丽达》这幅画献给国王弗朗斯瓦尔一世。当时,碰巧国王不在巴黎,安德尼尔便把《丽达》寄存在他的意大利朋友朱丽安诺.博纳科尔西那儿,便回到他居住的里昂去了。几个月后,他回巴黎来时,《丽达》不见了:博纳科尔西把它卖给了弗朗斯瓦尔一世,自己私吞了全部的钱。安德尼尔气急败坏,但没有经济来源。又找不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办法,于是在巴黎四处流浪。1553年年底,他忧伤地死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在米开朗琪罗所有的助手中,他最喜欢的是弗朗切斯科.德.阿马多雷,绰号乌亚皮耶。乌亚皮耶因为米开朗琪罗的爱护而名垂青史。自1530年起,乌亚皮耶便为米开朗琪罗工作,听从米开朗琪罗的指导,帮助建造尤利乌斯二世陵寝。米开朗琪罗非常关心他的前途。 “如果我死了,你将怎么打算?”米开朗琪罗问他。 “那么,我只好另外再找一个老板。”乌亚皮耶回答。 “唉!你这个可怜的家伙!”米开朗琪罗说,“我真想帮帮你。” 于是,米开朗琪罗一下子拿出两千埃居给他,出手这么大方,只有皇帝和教皇方可比拟。 (据万塞里耳记述) 然而,乌亚皮耶却没有福气,他比米开朗琪罗去世还早。乌亚皮耶的去世让米开朗琪罗非常伤心。米开朗琪罗在他去世的第二天写给侄子的信中说: “乌亚皮耶昨日下午四点去世了。他的死让我心如刀绞,悲从中来,我要是同他一起死反倒好受一些,因为我太喜欢他了,而且他也应该得到我的爱,他是一个光明磊落、忠贞不贰的高尚的人。他的死让我心绪永难平静,让我觉得活不下去了。” 米开朗琪罗的痛苦难以言表,三个月后,在他写给万塞里耳的那封有名的信中更加令人伤心落泪地流露出来: “乔治安先生,我亲爱的朋友,我已无心写信,但为复您的信,我简单写几句吧。您知道,乌亚皮耶去世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巨大的创痛,但也是上帝带给我的一大恩泽。之所以说是恩泽,是因为乌亚皮耶在世的时候,我从他那里得到了活下去的信心,他的死教会我,不必忧心忡忡地企盼着死。 乌亚皮耶在我身边待了二十六年,他为人忠实可靠。我让他致富了;而我原指望他养老送终的,可他却走了。我除了希冀在天国重见到他,已经别无指望了。上帝赐给了他幸福之死,让天国成为他的归宿。对于乌亚皮耶来说,把我留在了这个欺瞒的世界,留在了无尽的烦恼不安之中,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我自身最精美的部分已随乌亚皮耶而去,留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在米开朗琪罗极大的悲痛之中,他请求他的侄儿前来罗马看望他。里昂那多和坎萨达娜对他的悲痛感到惴惴不安,连忙赶来,发现他极其虚弱不堪。乌亚皮耶死前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米开朗琪罗,他有一个儿子甚至取了跟米开朗琪罗同样的名字。米开朗琪罗接受了托孤的重任,并从这个重任中汲取了一种新的力量。 ***** 米开朗琪罗还结交到一些奇怪的朋友。因为他生性执拗,对社会的种种限制有一种逆反心理,所以他喜欢结交一些头脑简单的人。这些人往往头上有反骨,不注重小节,是一些与众不同的人。 米开朗琪罗有一个朋友叫托波利诺,是卡拉雷的石匠,“他幻想自己是个出类拔萃的雕塑家,所以每艘载满大理石开往罗马的船上,他都要塞上他雕刻的三四件小雕像,令米开朗琪罗笑破肚皮”。 他还有一个朋友叫梅尼盖拉的,是瓦尔达诺的画家,“不时地跑到米开朗琪罗那儿去,求他为他画一张圣洛克或圣安东尼,然后他着上色,卖给农民。而连国王们都难得其画的米开朗琪罗,却扔下手头活计,按照梅尼盖拉的要求替他作画,其中有一幅上乘之作——《基督受难图》”。 还有一个理发师,也喜欢画,米开朗琪罗便为他画了一幅《圣弗朗斯瓦尔受刑》图。 米开朗琪罗手下有一个罗马工匠,是为尤利乌斯二世陵寝干活儿的,因为对米开朗琪罗的指教言听计从,竟然在随意之间就雕出了一尊美丽的石雕像来,一不留神倒成了一名大雕塑家。 此外,还有懒散的怪画家英达科,“他讨厌作画,倒喜欢神侃”,他老爱说“总是干活儿不知玩乐不配当基督徒”;滑稽的金匠皮洛托,外号拉斯卡,米开朗琪罗尤其青睐那个可笑而无伤大雅的朱丽安诺.布贾尔蒂尼。 “朱丽安诺天性善良,无邪无欲,生活简朴,米开朗琪罗非常喜欢他。但是,他惟一的缺点就是太爱自己的作品了。米开朗琪罗认为这是好事而非坏事,因为他自己也有类似的经历,他也常因为自己无法使作品完美而觉得痛苦不堪…… “有一次,奥塔维亚诺.德.梅迪契要朱丽安诺替他画一张米开朗琪罗的肖像。朱丽安诺便开始画了,朱丽安诺让米开朗琪罗坐着,一句话不说,两个小时之后,他突然喊道:‘米开朗琪罗,你站起来呀,你来看,我已经抓住了你相貌的主要部分。’ “米开朗琪罗站了起来,当他看见那幅肖像时,大笑着对朱丽安诺说:‘你搞什么名堂?你自己瞧瞧吧,你把我的一只眼睛嵌进太阳穴里去了。’朱丽安诺一听,十分生气。他轮流地看了好几遍真人和肖像,然后肯定地回答说:‘我不这么认为。不过,你坐回去,我再看看什么地方需要改动。’ “米开朗琪罗知道朱丽安诺是怎么回事,笑着坐在朱丽安诺对面。朱丽 安诺反复地看看米开朗琪罗又看看画,然后站起来说道:‘你的眼睛就是我画的那样吗,你是天生这样的。’ 米开朗琪罗微笑着说:‘哦,看来这的确是上天的过错。你继续画吧,不要担心浪费颜料。’” (据万塞里耳记述) 米开朗琪罗对待别的人可从没这样宽容过。他对这些小人物施予宽容,也是他一种自认为大艺术家对可怜的人们的幽默的嘲讽,也许是这些小人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疯癫狂乱。米开朗琪罗以这种方式来显示他悲伤而滑稽的嘲弄。 三孤独 米开朗琪罗与那些卑微的朋友们就这样交往着,他把他们当成助手和开心果,而且,他还同另一些更卑微的“朋友”一起生活:这些“朋友”就是他的家畜——他的猫咪和母鸡。 但是,米开朗琪罗的骨子里是孤独的,而且这种孤独愈来愈厉害。1548年,他写信给他侄儿时说:“我总是很孤独,”“我同谁都不说话。”——他不仅渐渐地与人类社会隔绝,而且远离了人类的利害、思想、需求和快乐。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米开朗琪罗与他的时代维系在一起的最后的激情——共和热情——也渐渐熄灭。1544年和1546年,米开朗琪罗他两次重病染身,他的被放逐的共和党人朋友里乔把他接到施特洛家中时,那股激情还放射了最后的一道闪电似的光芒。 米开朗琪罗病愈后,便让人去求在里昂逃命的罗伯特.施特洛向法国国王请求履行诺言。他还补充说道,如果弗朗斯瓦尔一世前来佛罗伦萨恢复自由的话,他保证自己出资为他在市政议会广场建一尊骑在马上的青铜像。 1546年,米开朗琪罗为感激施特洛留他在他家养病,把两尊《奴隶》雕塑送给了他,后来,这两尊雕塑被施特洛转赠给弗朗斯瓦尔一世了。 那是米开朗琪罗政治狂热的最后一次迸发。1545年,他在与杰罗蒂亚说话录的一些片断中,几乎表达了同俄国文豪托尔斯泰的不抵抗主义和斗争无用论相同的思想: “杀害某个人是一种妄自尊大,因为你无法知道是否死能产生善,而生产生不了善。因此,我无法忍受那些以杀戮为手段的人,他们认为不以恶和杀戮为开始,就不能产生善。随着时代的改变,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人们的欲望转变了,也厌倦了……在现在的社会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米开朗琪罗曾经大肆颂扬弑君,而现在,他却在横眉冷对那些想以行动改变世界的革命者了。他曾是这些革命者之一,而此刻,他却不得不痛苦地谴责他自己。就像哈姆雷特一样,他开始怀疑一切,怀疑自己的仇恨、思想以及他以前所相信的一切。他的行动走向了反面。 “那个勇敢的人,”米开朗琪罗写道,“在回答别人时说:‘我是个正直的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不是个政治家。’——他说的是真话。我很少操心国家事务,如果我在罗马的那些活儿也不用这么操心就好了!” 事实上,在米开朗琪罗的心里已经没有憎恨了。他无法再憎恨了。但是,这种改变为时太晚了: “我真是太不幸了!我因为久久地期待而精疲力尽。我好不幸,那么迟才实现自己的欲望!现在,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是在用一颗高傲而伟大、慷慨大度的心在宽恕,在用一颗爱心去包容侵犯我的人。” ***** 米开朗琪罗住在特拉扬广场一带的马塞尔.德.柯尔维街。他那儿有一所房子,带有一个小花园。和他一起住的有一名男仆、一个女佣和一些家畜。 米开朗琪罗同他的男仆女佣的关系不太协调。他同贝多芬一样,跟仆人老有矛盾。据万塞里耳说,“他们全都马马虎虎的,脏兮兮的”。米开朗琪罗老是痛苦地抱怨他们,经常换仆人。 在米开朗琪罗的笔记(如同贝多芬的《谈话笔记》)中,留有这些主仆争吵的痕迹。1560年,米开朗琪罗把女佣切拉罗莫辞退之后写道:“唉!如果我从来没有录用过她,那该有多好!” 米开朗琪罗的卧室暗得像一座坟墓。他的卧室里到处都有蜘蛛网,很多蜘蛛在房间里牵丝织网。他在自己的楼梯间画了一幅《死神》的画,死神的肩上扛着一口大棺材。 他的生活简直像个穷苦人。他吃得很少,而且“晚上难以成眠,常常爬起来,拿着剪刀干活儿。他给自己做了一顶硬纸壳帽,戴在头上,中间插上一支蜡烛,如此一来,他便腾出双手,借着烛光工作”。 年岁增大,米开朗琪罗愈发形单影只了。当罗马万籁俱寂时,他仍然隐藏在工作中。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需要了。 米开朗琪罗把寂静当成一种需要,把夜晚当成朋友: “噢,黑夜,尽管暗淡无光,但是恬静。激越你的人仍看得清楚,弄得明白,一切努力终将达到平和,赞美你的人仍具有其完整的判断。你用你的剪刀剪断一切疲惫的思想,那被潮湿的阴影和歇息深入的思想。从尘世,你常把我在梦中带入天国,那是我希望去的地方。噢,通过死亡的阴影,一切心灵敌对的灾难都停止了。死亡,你这治疗痛苦的妙方,使我病残的身体摆脱了伤痛的折磨,你消除了我们的疲劳,你擦干了我们的眼泪,你为好心人驱除了厌恶和仇恨。” 一天夜晚,万塞里耳前去看望米开朗琪罗,只见这个老人形单影只地待在那所空荡荡的屋子里,他正在沉思,面前摆放着那幅凄凉的《哀悼基督》的画。 当万塞里耳敲门时,米开朗琪罗站起身来,手执烛台开门。万塞里耳想看看他的雕塑,但米开朗琪罗把烛台弄到地上熄灭了,什么也不让他看。当万塞里耳去找另一只蜡烛时,米开朗琪罗说:“我已经老了,死神老来拉我裤腿,让我与它一起走。总有一天,我的身体也会到“蜡炬成灰”的时候,那时,我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失去了生命的光亮。” 米开朗琪罗的脑子里被死的念头缠绕着,这种念头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挥之不去。 他对万塞里耳说:“死神紧紧地缠着我心中的每一个念头。” 现在,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死是他一生中的惟一幸福: “每当回忆往昔的时候,——往事常常在我眼前浮现,——噢,我这才清楚地了解到,人类在虚假的世界中的谬误与过错。我终于相信,那个你的谄媚和你那虚妄快意的人,正在为他的灵魂准备巨痛般的悲伤。 “那个经历过这些悲伤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你常常许诺平和与幸福,但你却根本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因此,生命越短的人,却更容易回返天国。最失意的人是那个在尘世羁留得最久的人……”(《诗集》32)“期盼了这么多年,我才等到这一刻。唉!上天,你给我的欢乐来得太迟太迟。你许诺平和,但你却没有;你应允憩歇,但这种承诺却只是胎死腹中……我知道这一点,凭的是经验:生下来便夭折的人才是天国的选民。”(《诗集》34) 当米开朗琪罗的侄儿为喜添贵子而庆贺时,米开朗琪罗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 “我非常反感这些虚荣的排场。全世界都在哭泣,这时候是不允许笑的。为了一个刚诞生的孩子而大事铺张,这种表现太不懂事了。你应该把欢乐留到一个饱经风霜之人死的那一天再宣泄出来。” 到第二年,他侄儿的第二个孩子小小年纪便夭折了,米开朗琪罗却写信去 祝贺。 ***** 米开朗琪罗在年轻时的生命被他的狂热和天赋占据着,一直忽视了大自然。在他晚年的时候,大自然却是他的一个安慰。 1556年9月,当罗马受到西班牙阿尔贝公爵大军威胁时,米开朗琪罗逃出罗马,途经斯波莱特,在那儿待了五个星期。在那里,他成天流连在橡树和橄榄树林中,让秋日的晴朗充满心田。十月末,米开朗琪罗被召回罗马,他为自己不得不离开而感觉非常遗憾。——“我的一大半生命感受都留在树林中了,”他写信给万塞里耳说,“因为确确实实只有树林中才有平和。” 回到罗马后,八十二岁的米开朗琪罗作了一首漂亮的诗献给田园与乡间生活,他把田园和乡间的质朴与城市的虚伪作了对比,在米开朗琪罗的这篇最后的诗作中,散发出一种青春的朝气。 在大自然中,米开朗琪罗就像在艺术中,在爱情中,每天都在寻找上帝,每天都更加靠近上帝。这一点上,他一向是虔诚笃信的。在言行举止间,他不受神甫、僧侣、善男信女的骗,一有机会就狠狠地嘲讽他们,但是,他对信仰却从未产生过怀疑的。在他父亲及兄弟们患病或死的时候,他首先关心的就是领圣事的问题。 米开朗琪罗绝对相信祈祷,“他相信祈祷甚于所有的药物”,他甚至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幸运与没有轮到的灾祸全都归功于祈祷。在孤独时,米开朗琪罗有着神秘的崇拜狂热。这种狂热中的情况纯属偶然地留存了下来:当时的一次记述向我们描述了西斯廷这位英雄陶醉沉迷的面相,夜深人静时,米开朗琪罗独自一人在罗马的花园里祈祷,痛苦的双眼哀求地仰望着星斗满天的苍穹。 有的人认为米开朗琪罗对圣贤们与圣母的信仰是很淡漠的,这种说法并不正确。米开朗琪罗把自己的最后二十年用来建造使徒圣彼得大教堂,而且他的最后的那件因其亡故而未竟之作也是一座圣彼得的雕像,所以把他视作新教徒那简直是在开天大的玩笑。米开朗琪罗多次想去远处朝圣,1545年,想去朝拜科姆波斯泰雷的圣雅克,1556年,想去朝拜洛雷泰,而且他还是圣.让—帕蒂斯坦兄弟会的成员。 就像所有伟大的基督徒一样,米开朗琪罗的生与死都和基督在一起,这一点千真万确。1512年,他写信给父亲时说:“我同基督在一起过着清贫的生活。”临终时,米开朗琪罗请求人家让他回忆基督的苦难。自从与维多丽亚.科洛娜交友之后,特别是在她去世之后,米开朗琪罗的这种信仰更加具有强烈的 色彩。他把自己的艺术几乎完全奉献给基督的激情之荣光,他的诗作沉浸在神秘主义之中。 米开朗琪罗否定了艺术,躲进受难基督的张开的巨臂之中: “我的生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由一叶残破的小舟渡到了共同的港口,人们都在此登岸,以汇报并说明自己的一切虔敬的与亵渎的作品。因此,我曾■经幻想着把艺术视为一种偶像和君王,今天看来,它充满着多少的错误啊。而且,我清楚地看到,人人都在希冀的东西其实都是苦难。爱情的思念、徒然的快乐念头,当我已临近二者均已死亡的时刻,它们现又如何呢?对其中的一个我是确信无疑,而那另一个却在威胁着我。无论绘画还是雕刻,都无法使我的心灵平静,灵魂已经开始拥抱那份神圣的爱了。它引导我张开双臂去勇敢地拥抱十字架上的爱。” ***** 但是,在米开朗琪罗这颗衰老的心中,信仰和痛苦绽放出最纯洁的花朵,是神圣的仁慈。 米开朗琪罗,这个被其仇敌指斥为吝啬鬼的人,他的一生从未停止施恩给落难的人。他不仅对自己的老仆们和他父亲的老仆们恩爱有加,——其中有一个叫莫娜.玛格丽特的女佣,在波俄拉洛蒂死后,被米开朗琪罗收留,而且她的死“使米开朗琪罗比死了亲姐妹还要伤心”。 米开朗琪罗还对一个普通的木匠爱护备至。这个木匠曾在西斯廷教堂的脚手架上干过活儿,他女儿出嫁时,米开朗琪罗为她置办了嫁妆…… 米开朗琪罗还经常不断地周济穷苦人,特别是害羞的穷苦人。他常让自己的侄儿侄女也参与布施,培养他们这方面的感情。因为他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这种仁慈,他让侄儿侄女代为布施,而又不道明自己是施主。“他喜爱行善而不喜欢显摆。”——他非常愿意帮助穷苦的女子,这是出自他温柔而细腻的内心情感。他千方百计帮她们办嫁妆,以便让他们找到好的归宿,或者进入修道院之中。 “你要想办法去结识一个有女儿待字闺中或要送去修道院的穷市民,”米开朗琪罗写信给他侄儿说,(他又补充说:我指的是没钱而又羞于启齿的人。)“把我寄给你的钱送给他,不过,要悄悄地去送,但千万摸清楚了,别让人家给骗了……”(1547年8月写给里昂那多的信) 他接下来又写道: “如果你还认识什么高贵的市民急需用钱的话,你就马上告诉我,尤其是有女待嫁的,我若能为他做点儿什么的话,我是很乐意帮助的,那样,我的灵魂可以得救了。”(1550年12月20日写给里昂那多的信)结束语死亡 “久久期盼却又姗姗来迟的死神终于临近了。” 他的僧侣般的生活虽然支持了他坚实的身体,但没能使他免于病魔的侵蚀。1544年和1546年,他两次患上恶性疟疾,而且从未完全恢复,外加结石、痛风和各种各样的病痛,把他彻底地击垮了。这种健康状况也被他写在诗中。他在晚年的一首诗中以苦为乐,写出了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惨相: “我孤苦伶仃,悲惨地活着,好似包裹在树皮中的髓质……我的声音如同被困于皮包骨头的躯体中的胡蜂的嗡嗡声……我的牙齿如琴键似的松动了……我的面孔像个稻草人的脸……我的耳朵老是嗡嗡直响:一只耳朵中,蜘蛛在结网,另一只耳朵里有一只蟋蟀在整夜叫个不停……我的卡他性炎症使我老喘粗气,彻夜难眠……给了我荣耀的艺术竟把我弄成这么个结局。可怜的老朽,如果死神不快来救我,我就被歼灭了……疲劳压碎了我,肢解了我,撕裂了我,我的归宿等待着,那里只有死亡……”(《诗集》81) “我亲爱的乔治安,”1555年他写信给万塞里耳说,“您从我的字迹就可以看出我已到了年终岁末了……” 1560年春,万塞里耳前去看他,见他极其虚弱。他几乎不出门,晚上几乎也无法入睡,种种迹像表明他将不久于人世了。越是衰老,他变得就愈是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流泪。 “我去看过我们伟大的米开朗琪罗,”万塞里耳写道。“他想不到我会去,所以像一位找回丢失的儿子的父亲似的激动不已。他用双臂围着我的脖子,一边不停地吻我,一边高兴得直流眼泪。” 然而,他丝毫没有丧失他清明的神志,精力旺盛。在万塞里耳这一次去看他时,他拉着万塞里耳就艺术方面的各种问题说了很久,对万塞里耳的创作提了一些建议,陪着万塞里耳一起,骑马到圣彼得大教堂。 1561年8月,米开朗琪罗突然病倒。他光着脚连续作画三个小时,忽然一阵疼痛,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的仆人安德尼尔发现他已不省人事。坎瓦尼里、班迪尼和克尔可尼赶紧跑来。等他们到来时,米开朗琪罗已经苏醒了。几天之后,他又骑马出门,继续搞他那皮亚门的图稿。 这个古怪的老人不许别人以任何借口照料他。他的朋友们得知他孤苦伶仃地经受又一次病魔的袭击,而仆人们又总是大大咧咧、漫不经心,他的朋友们心里实在是难受至极。 他的继承人里昂那多从前因想来罗马看看他身体怎么样,竟挨了他一顿臭骂,此刻即是为他叔父的健康问题也不敢贸然奔来了。1563年7月,他托达尼安.德.瓦尔特尔问米开朗琪罗他可否前来探望他。而且,为了防止生性多疑的米开朗琪罗怀疑他别有他图,他还让瓦尔特尔补上一句,说他生意挺好,生活富裕,不再需要什么了。米开朗琪罗非常精明,他看透了里昂那多的心思,于是让人转告他说,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他非常高兴,他将把他存留的少数钱款分赠穷人。 一个月后,里昂那多很不甘心,又托人向米开朗琪罗表达他对他的身体及他的仆人们的不放心。这一次,米开朗琪罗回了他一封怒气冲冲的信,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这位八十八岁高龄的老人,在他死前的六个月,是多么地充满活力: “我可以从你的来信看出,你听信了那些不能偷盗我,亦不能将我随意摆布的坏蛋的谎言,他们因为偷不了我,也奈何不了我,所以就给你写信说了一大套谎话。那些人都是一些渣滓,你真蠢,关于我的事你竟然去相信他们,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让他们都靠边站去吧。他们这种人到哪儿都惹事生非,纯粹是些无赖,只知道嫉羡别人。 “你信中说我的仆人们对我漠不关心,可我要告诉你,他们处处事事都非常尊敬我,对我再忠实不过了。你信中流露出担心我被人偷窃,可我要告诉你说,在我家里的人都能使我放心,,我也相信他们。因此,你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吧,不要管我的事,因为我不是个小孩子,必要时我会自卫的。你多保重吧!” 关心遗产的并不止里昂那多一个。整个意大利都是米开朗琪罗的继承人,——特别是托斯卡纳公爵和教皇,他们矢志不让圣洛朗和圣彼得两处的 有关建筑的图稿和素描丢失。 1563年6月,在万塞里耳的怂恿下,科斯梅公爵责成其大使阿韦拉尔多.塞理桑托里秘密地去教皇面前活动,以便密切监视米开朗琪罗的仆人们和经常往他那儿跑的人,因为他的身体在每况愈下。在突然逝世的情景中,应立即把他的财产全部登记造册:素描、图稿、文件、金钱等,并且还要密切注意别让人乘一开始时的混乱混水摸鱼。科斯梅公爵为此而采取了一些措施。当然,大家在处理这些事情时都十分小心,绝不让米开朗琪罗觉察到任何痕迹。 事实证明,这些预防措施并非多余。 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1563年12月28日,米开朗琪罗写了他的最后一封信。一年来,他几乎不再亲自动笔了,他口授并签字,达尼安.德.瓦尔特尔负责他的通信。 但是,米开朗琪罗一直在工作。1564年2月12日,他一整天都站着在搞《哀悼基督》。14日,米开朗琪罗发烧了。蒂贝里奥.克尔可尼闻讯,立即赶来,但未见他在家中。 尽管下雨,米开朗琪罗还是跑到乡间去散步去了。当他回来时,克尔可尼对他说这样很不应该,天下雨怎么还往外跑? “您要我怎样?”米开朗琪罗回答说。“我病了,可无论哪里我都不能休息。” 他言语的语无伦次,他的目光,他的脸色,都让克尔可尼十分不安。“不一定马上就不行了,”克尔可尼立即给里昂那多写信说,“但我非常担心为期不远了。” 同一天,米开朗琪罗让人去请达尼安.德.瓦尔特尔来待在自己的身旁。达尼安请了医生费德里艾.多纳蒂来,2月15日,他按照米开朗琪罗的吩咐写信给里昂那多,说他可以来看他,“路上不太平,但要多加小心”。 瓦尔特尔又补充了几句: “八点过一些,我离开了他,他神志清醒,情绪稳定,但身子为麻痹所苦。他浑身难受,所以下午三四点钟时,他想骑马外出,就像每逢晴天,他习惯做的那样。天气很冷,而且他又头疼两腿又乏力,所以也骑不成马,他返回来,坐在炉架旁边的安乐椅中。他喜欢坐在安乐椅中而不喜欢躺在床上。 在他身旁的是忠实的坎瓦尼里。 一直到他逝世的大前天,米开朗琪罗才同意躺在床上。他在朋友们及仆人们的围绕下,神志清楚地口授了他的遗嘱。他把“他的灵魂献给上帝,把自己的躯壳送给大地”。他要求“至少死后回到”他亲爱的佛罗伦萨去。然后,他便“从骇怕的风暴中回到甜美的宁静之中”。(《诗集》152) 这一天是星期五。在这二月里一天的下午五点钟,已经是夜色降临的时候。“这一天,是他生命的终结日,也是他进入天国的起始日!……” 终于,他安息了。他达到了自己所向往的目的:他从时间中超脱出来了。 “他的灵魂终于幸福地安息了。对于他,时间不再流逝!”(《诗集》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