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22:56
太太的右手拿着一把斧子,代替了平常温柔的工具,而且在她腰间别着一枝手枪和一把残忍的短刀。
"你去哪里,我的太太?"
"我现在跟着你,"太太说,"过一会儿,你会看到我在妇女们的前面。"
"那就来吧!"德法热以宏亮的嗓音喊道,"爱国的人们,朋友们,我们准备好了!去巴士底狱!"
一声咆哮,似乎全法兰西所有的声音都在呼喊着这个深恶痛绝的字眼。人海翻腾,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流过这城市到达巴士底狱。警钟长鸣,锣鼓喧天,澎湃的人流冲到了新的堤岸边,进攻开始了。
深壕沟,双吊桥,厚石墙,八座巨塔,大炮。步枪。火和烟。酒店老板德法热穿越火焰和浓烟,……或者说深入火和深入烟,由于人海把他推到一门大炮跟前,他就立刻变成了炮手……他像一个浑身是胆的士兵战斗着。二小时浴血激战。
深壕沟,双吊桥,厚石墙,八座巨塔,大炮。步枪。火和烟。一座吊桥挤下来了!"干呀,同志们,全都干啊!干呀,雅克一,雅克二,雅克一千,雅克二千,雅克二万五千;以所有天使或者魔鬼……你乐意是什么……的名义,干啊!"开酒铺的德法热依然守在早已发烫的大炮前。
"跟我来,妇女们!"他的太太嚷道。"哼!那地方一攻下来我们也能像男人一样杀起来!"于是,随着一声尖利的喊叫,大批的妇女跟她冲上来,她们拿着种的武器,但全都一样被饥饿和复仇武装着。
大炮。步枪。火和烟;可是,仍有深壕沟,单吊桥,厚石墙,八座巨塔。怒海稍微移位,因为死亡和受伤。闪光的武器,灼亮的火把,冒着浓烟载着浸水干草的大车,四面八方激烈的巷战,呐喊,排射,咒骂,无比勇猛,轰隆声,噼啪声,哗啦声以及人海的怒潮声;但是,仍有深壕沟,单吊桥,厚石墙以及八座巨塔,酒铺老板德法热仍在大炮前,大炮因为四个小时的激战越加发烫。
一面白旗从营垒内升起,并有一个谈判信号……这在狂风中依稀可见,里面却无一丝声音……突然人海变得更为波澜壮阔,把酒铺老板德法热簇拥着冲过一座放不下的吊桥,经过厚石墙,进入了已经投降的八座巨塔里。
推动他前进的力量是如此无坚不摧,以致他连喘口气或回一下头都不可能,似乎他是在太平洋的大浪中挣扎,直到了巴士底狱的外庭院他才再登陆。那里,他背对着墙角四下张望。雅克三就在他身边;德法热太太,仍率领着几个妇女,在不远处,手拿着小刀。到处是骚乱,狂呼乱叫,震耳欲聋的大惊大呼,还有疯狂的手势。
"罪犯呢!"
"档案呢!"
"秘密地牢呢!"
"刑具呢!"
"罪犯呢!"
在所有这些万分不和谐的叫喊声中,"罪犯呢"是这涌入的人海中响应得最多的呼声,似乎除了时间和空间的永恒性,还有人的亘古不变的一致性。领头的人浪翻腾而过,冲出一些狱吏,人们以即刻处死相威胁,如他们胆敢隐瞒任何秘密地牢。这时,德法热的巨手一把握住其中一个狱吏的胸口……一个灰头发,手拿火把的人……把他拖离其他人,并把他拉到自己同墙壁之间。
"带我去北塔!"德法热说,"赶快!"
"我愿效劳,"那人答道,"只要您跟我来。但是那里没人。"
"北塔一百零五是什么意思?"德法热问。"快说!"
"意思,先生?"
"那是指一个囚犯,还是指一个牢房?喂,你想要我打死你吗?"
"打死他!"雅克三走近,哑声说道。
"先生,那一个是牢房。"
"带我去看!"
"那么,从这边过去。"
雅克三,以他平常的心急火燎,显然对这突然变成恐无流血之兆的谈判大为失望。他挽住德法热的手臂正如德法热挽住那狱吏的。他们三个的头曾在那简短的对话时紧贴在一起,而且他们尽量地使彼此能听见,因为那时:那汪洋人海正在轰然涌入堡垒,流在院子。过道和楼梯上。整个围墙外面,也被一种低沉而嘶哑的声浪冲击着,偶尔也从激荡的声浪中迸发出某些特别的叫喊,浪沫在空中飞溅开来。
经过阴沉沉的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穿过一个个黑洞和铁笼的可怕的走道,走下倒塌的台阶,又爬上参差不齐的砖石台阶……与其说是阶梯,倒不如说是干涸的瀑布,德法热,狱吏和雅克三手拉着手,飞快地走着。这里那里,尤其是开始时,洪流冲击着他们,在身边扫荡而去;但是,当他们走完下坡转弯爬高塔时,他们就只有三人了。这里包围在厚墙深壁之中,堡垒内外的风暴在他们听来只是一种低沉的声响,似乎他们进来处的喧哗已差不多毁坏了他们的听觉似的。
狱吏在一扇低矮的门前停住,用钥匙打开一个咣当作响的锁,慢慢地打开了门,当他们都低着头向里走时,他说:
"北塔,一百零五号!"
因为墙壁高处有一扇密密加栏杆但没玻璃的小窗,窗前遮着一块石头,所以从这里看天只能屈身仰望才行。几尺之内有一个用栅栏密围的小壁炉,炉内有一堆陈旧的象羽毛一样的木柴灰烬。有一个凳子,一张桌子,一床草席。四壁暗黑,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生锈的铁环。
"用火把顺墙照过来,我要看看它们。"德法热对狱吏说。
那人遵命,德法热跟着火把仔细地看了一下。
"停!……看这里,雅克!"
"亚,莫!"雅克在贪婪地,哑声说道。
"亚历山大。莫奈特,"德法热在他耳边说,用饱蘸火药味的黑手指指着那两个字母。"这里他还写着‘一个可怜的医生,.毫无疑问在这石头上刻日历的就是他。你手里拿的这这个东西是什么?铁棍吗?把它给我!"
他自己手里还拿着放炮的火绳杆。他立刻和他交换了这两件家伙,把虫蛀的凳子和桌子翻倒,并几拳把它们砸成碎片。
"把火举高些!"他愤怒地对狱吏说,"雅克,仔细看看那些残骸碎片。喂,这是我的小刀,"他向他扔了过去;"把那床割开,搜索草席。火把举高些,你!"
他恶狠狠地看了狱吏一眼,爬上了炉子,察看烟囱,用铁棍敲敲它的各个位置,并撬起了那铁栅。几分钟里,泥灰纷纷掉落,他转身躲避;于是他小心地在木柴灰烬,以及他曾用武器捣划过的烟囱的缝隙里找寻。
"木柴灰里没有,干草里也没有呀,雅克?"
"没有。"
"让我们把它们都收集到牢房中间。来,把它们点燃,你们!"
狱吏点燃了那小堆物品,它冒出很高很烫的火焰。他们又低头弯腰地钻出了那个低矮的洞门,任它在那里燃烧,然后循着来路走回到庭院;下来时,他们的听力似乎在逐步恢复,一直到他们又身处怒涛之中。
他们发现人潮正汹涌澎湃,寻找着他德法热。圣安东尼正嚷着要他们的酒铺老板出来率领众人押解那个捍卫巴士底狱。枪杀人们的狱长。否则,那狱长就不会被带到市政厅去受审。否则,那狱长会逃走,那么人们的血就会白流,仇也无法报了(许多年毫无价值以后,现在突然宝贵起来)。
在这样一片似乎要围攻那个穿灰上衣戴着勋章的阴险老官吏的激愤的叫嚣声中,只有一个人泰然自若,那是个女人。"看,我的丈夫来了!"指着他,她喊着。"看德法热!"她岿然不动地紧靠着阴险的老官吏,毫不松懈地紧偎着他;毫不松懈地紧偎着他走过街道,当德法热和其他人押解着他向前时;仍然毫不松懈地紧偎着他,当他被押解到目的地,人们开始从后面追赶他时;还是毫不松懈地紧偎着他,当早已聚集起来的如雨的拳头重落在他身上时;而且,当他倒下死去的时候,她是这样地靠近他以至她忽然兴奋起来,踏住他的脖子,用那残忍的小刀……早已备好的……砍下了他的头。
时刻到了,圣安东尼就实践他可怕的计划;把人高挂在灯柱上,看看他能变成什么和做些什么。圣安东尼的血沸腾着,而铁腕专制者和统治者的血流淌着……流到市政厅的台阶上,那狱长倒毙的地方……流到德法热太太的鞋底上,她为方便宰割而踏住那身体的地方。"那边把灯放低些!"
圣安东尼人怒目巡视四围后,找到了个处死的新路子,叫喊道:"这里留一个战士看守着!"那士兵摇摇晃晃站到了岗位上,人海向前涌去。
可怕的黑色人海,激荡起毁灭的巨浪,它的深度和威力还无法测知。那汹涌澎湃的无情的人海,复仇的呼声,以及张张在苦难的熔炉中锻炼得毫无恻隐之色的僵硬的脸啊!
但是,在活现着各种凶残,狂暴表情的面孔的海洋里,有着与众绝然不同的两种面孔……各为七张……这样呆板如同是飘浮在海浪里令人难忘的破船遗骸。突然被风暴冲垮坟墓而得以解放的七个犯人的脸被高举在众人头顶。全都悴慌失措,全都疑虑惊异,好像世界末日来到了,而环绕着他们欢呼的是些迷途的鬼怪。另外七张脸,七张死脸被举得更高,他们低着头半闭着眼睛,等待末日的判决。毫无表情的脸上也还带着一丝疑惑……并没绝望的表情;这些面孔;似乎在恐怖死去的刹那还抬起下垂的眼皮,并用无血色的嘴唇申诉,"这都是你们干的!"
七个被释放的囚徒,七个长矛顶上的血污的人头,八座巨塔上可诅咒的城堡的钥匙,一些发掘出来的以前忧郁而死的犯人的遗物……诸如此类,于公元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由圣安东尼人一路护送,迈着惊天动地的脚步,经过巴黎街道。噢,愿上帝保佑,露西。达尔内的幻想,使这些脚步远离她的生活!因为,它们是鲁莽的,疯狂的而又恐惧的,虽然在德法热酒铺门口酒桶打破,已过去多年,但它们一旦沾染上猩红色,就不容易擦洗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