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夺命,它就不会痛了?
青遥脸色煞白,神情惊痛恐惧,呆呆木木,沉默一阵,哭声乍破,凄厉如鬼:“踏雪……”
褚远之心中一悲,差点儿泪如雨下。
这么一会儿功夫后面收割生命的死神已经飘到身边,黑衣凛冽,刀锋冰冷,阳光下森寒如幽冥之境,两旁隐隐有血色火红的曼珠沙华遍地盛放,花蕊妖冶,散发弥漫着死亡的沉沉迷香。
褚远之恍若无人的抱住哭得伤心的青遥,冰凉的嘴唇贴住她的额头,温柔缱绻。
黑衣杀手缓缓扬起把把利刃。
穆细决定出城查看。
他被周牧芸催得头疼,从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头脑简单好骗的女子这么磨人,她已经缠着他一天了,寸步不离,没有办法,但有些事他不能说。
眼下在周牧芸眼里他不仅是个玩忽职守的护卫,也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但再拖下去,可能她多想一点就靠近真相了。
虽然他得到的命令是守在这里演完这场戏,但按理说他还是应该去看看事发场地比较合适,不然他这么淡定,不仅是青遥以后会怀疑,连周牧芸都能看出来,他自己也不相信。
反正闲来无事,那就去把这件事情完善,穆细心想,忽视心中强烈的不安,告诉自己只是去看一眼。
带上周牧芸原意只是他需要一个人证,证明他这个属下曾经很认真的为主子着急过,于是他选了周牧芸,没想到用不到了。
但后来他十分感激周牧芸,也感激那时候心神不宁的自己做出这样都决定,只差一点一转身就是永别。
穆细召集人马,统共五人,但全部都是江湖高手当时英雄,一人可做十人用,他们全部是为了让青遥信任褚远之,留下的后手,也许这一生青遥不回西河城,他们就不会再有用武之地。他们都是各方搜罗的绝世奇才,却毫无异议的服从这个命令。
周牧芸一直相信穆细手中的力量可以敌过城主府随便拉来凑数的虾兵蟹将,可加上穆细仅仅五人她还是不相信能有多大力量。
直到亲眼目睹穆细与另几人分兵几路,分头后他每隔半个时辰收到一封飞鸽传书,然后飞速作出判断,深入了解情况,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她不得不服。
穆细的眉头随着飞信越皱越紧,周牧芸的心脏紧紧崩上一条弦,她猜到褚远之他们情况不妙。
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穆细甚至亲自到了一处查看,然后清冷的容色染上郑重,立即召回所有属下,一柱香功夫几人从东西南北四面赶来。
穆细的声音冰冷而不容置疑,“你送周小姐回城后跟上,其余跟我先走。”
周牧芸甚至来不及反抗,被指名的属下竖起手刀劈晕了她,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抛到马上,马蹄飞速奔驰。
穆细是谁,褚远之是谁,这样训练有素严谨高效的属下,是寻常世家能有的护卫吗?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然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她没有想到这次分别再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后,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穆细一马当先急速策马,这次是他们失算了,若左彷在暗中保护,也许不会出这样的意外,起码不会这样惨烈。
可惜一直暗中保护的左彷刚好去楚国回禀,暂时离开了。
凌乱的箭矢、匕首,地上的血迹,散落的药瓶,撕碎的布料,猛虎的尸体。
一路寻来他得到的就是这些东西。
血迹经过雨水冲刷几乎微不可察,但他的属下非比寻常,找到的过程虽然艰难,但并不是无迹可循,只是分不清是人血还是为褚远之事先准备的新鲜鸡血。
药瓶位置凌乱,几乎分布连绵的整片山头,他认得那是青遥平素用来装药的瓷瓶,可是如今散落一地。
挂在枝头草丛的布料也是青遥的灰布袍子,形状和分布都不规则。
有一处躺了猛虎的尸体,锋利的爪牙上也挂着一小绺灰布,猛虎的脑袋上插着一把匕首,不难猜出灰布袍子的主人是怎么凶险万分的脱离虎口。
还没等穆细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两个人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前面发出警示的哨声,有新情况。
穆细皱紧眉头,轻身极速射去。
地上是一滩血,人血,还新鲜着,不远处有切断的染血箭矢,刀口平齐,很像褚远之的手法。
他们遇到敌人了。
能留下这么清晰的痕迹,显然,是雨后发生的,甚至,从血迹的新鲜程度上看,现在距离事发时间并没过太久。
穆细大手挥下,冰冷的声音更加萧瑟,“到四周查看,有没有埋伏的痕迹。”
人影四散,
半柱香后井然有序的回禀。
“后方山洞有生火烧烤的痕迹,大人与青姑娘应该住过。”
“周围树上有约十人左右的杀手潜伏,身手多为江湖一流。”
“马蹄的印记往南方去了又折返,似乎只有一人乘骑。”
“东面也有马蹄印,且发现杀手追踪的痕迹,一路向东,路上箭矢不断,地上血迹淋漓,未发现别的染血箭矢。”
穆细皱起眉头,“上马,往东走。”
踏雪惨烈的死法呈现在眼前,穆细眉头紧锁,褚远之和青遥两人却不见人影。
两个人肯定有人受伤,唯一的生路踏雪也死了,他们几乎必死无疑,这个结果让他不悦。
“继续搜查!”
虽然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亲眼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穆细与属下站在茱萸山天堑之崖,崖下云雾缭绕,据说跳下去没人能活着。
凌乱的足迹包围着新鲜的血迹,血迹一路蔓延到悬崖边,结局昭然若揭。
穆细冷冷的回身,上马飞驰,命令依旧简短,“到崖底找人。”无论代价为何。没人看见那双习惯冰冷的眉眼骤然燃烧起滔天的火焰。
褚远之的目的是将青遥带到楚国东南,几日前决定行动,他先派了一队十五人组的人马装作刺客潜到褚远之约定的地方,然后趁机刺杀青遥。
以使青遥完全信任褚远之,然后褚远之会趁机带她去楚国,提出到楚国东南方游玩,青遥或许不同意,但她到了楚国,他总会有别的办法。
褚远之配合药物服下情人劫,装出重伤的样子,但毕竟青遥是个大夫,为了演的逼真,他在肩膀出放了新鲜的鸡血,属下扮演的杀手会推着他们往楚国方向逃,环环相扣,缜密无差。
可是他不知道青遥却识破了,怪只怪她的医术太不拙劣,她的头脑太不糊涂。
眼下穆细脑中想的是:死要见尸。
死要见尸。
他不知道就在一柱香前,染血的悬崖上,也有人说过,死要见尸。
如果他知道自己三天前没有磨蹭,故意拖延周牧芸一会儿,好方便褚远之带走青遥,他早来一小会儿,就能见到悬崖上伤痕累累山穷水尽的他要找的那两个人,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有时候它是一种庆幸,有时候却是一种遗恨。
时间倒流到一个时辰前,青遥为踏雪的惨死悲伤欲绝的时候。
黑衣索命的阎罗扬起亡命镰刀。
青遥忽然觉得不值,踏雪不能白白死去,她要活下去,努力并且快活的活下去,才对得起踏雪的死。
她原本已经生无可恋,独自一人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久,每天忙忙碌碌,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那样很迷茫,也很艰难。
有时候她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可是现在,她突然背负了踏雪的仇恨,他们刚刚建立友谊,踏雪又别扭又高傲的性子,却容忍她。甚至为她而死,凭什么?
她不甘心。
她想为踏雪报仇,报仇只有活下来才能去做。
青遥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眯起眼睛,忽然扬起一把粉尘,黑衣杀手猝不及防无一例外的沾上。
青遥仰头疯狂大笑,“杀了我吧,拉上你们所有人,我们一起去死,踏雪啊……总算为踏雪报仇了,死的不怨!”
褚远之担忧的抱住她。
黑衣杀手被她吸引动作顿在半空。
青遥继续狂笑,“师父的至毒含笑九泉,无色无味,催心断肠,徒儿终于忍不住还是用了……”
“困兽斗争”一声冷哼,刀锋骤落。
“就算把徒儿逐出师门,也在所不惜,定要拉上这几个恶人下地狱……”
“以为完成任务就能活命回去吗,我就要让你们不得好死,痛得自己抓烂心肺,直到没有力气,连自杀也不能……”
她在赌。
赌人性的贪生怕死。
虽然抱着必死之心刺杀,可是明明可以好好活着回去,成功就在眼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敌人,只要杀了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不活下去,这个世界这么美好。
世上最残忍的事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了,享受过其中的美好,却眼睁睁的又失去。
那些美好的东西再也不属于你。
就像从前眷恋清玉温柔的青遥,就像眼前贪恋生命美好的杀手。
她甚至曾看到杀手落刀时眼里的解脱和轻松,她很拙劣,卑鄙的利用这些杀手的可怜之处,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怎么甘心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