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英格外国语学院美术系大一新生们的第一堂课,大家早早来到画室,整理好绘画工具并架起了画板。
这一切大家都轻车熟路,除了一个人,他就是蓝星宇。
此时此刻,他正一脸的茫然,一脸的生死未卜……他看着大家在趁着杨教授还没有来的空当儿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
因为大家谈论的无非是本专业的事情,可是蓝星宇对美术一无所知……他插不上话,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此刻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是否错了。因为他讨厌这种被孤立的感觉,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切实的孤独感……
“杨教授来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大家立刻停止了交谈,一个个立正站好,将目光不约而同地移到了门口。
杨教授进门后径直走向讲台,然后环视了一下大家,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并开始他的开场白:
“同学们!造型能力是所有绘画的基础!当然也许有同学会认为我是在说废话!我们学了至少一年的美术了,哪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啊?”
杨教授说完停顿了一下,顺手将蒙在一个高约一米的石膏像上的红色衬布揪了下来,那是一尊大卫(射杀巨人歌莉娅的英雄,原作者为米开朗基罗)的头部雕塑。杨教授看了一眼大卫,继续他的演讲,
“我在此并不是故意老调重弹。是的,我们大家都是经历了艺考的严格删选才有幸聚在这里,我想大家的造型能力都没有问题!但是,绘画毕竟是一门艺术!而我们眼中艺术又是什么?”
杨教授提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他环视四周,却见大家都在低着头思考着,有几个同学甚至面露难色。看来,大家仅仅是为了考试而画画。
“你来!”
杨教授见没有人回答他,他便随便用手一指,是白文!因为白文的表情一直很从容。随着杨教授的手,大家也把目光“唰”地一声都投向了白文,白文回应着大家的目光,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来回答,
“艺术应该是一种境界吧!”
“嗯!不错,艺术应该是精神世界在达到很高的层次后所追求的一种理想!这种理想的力量之大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它甚至可以让我们忘记一切世俗的纷争!”
杨教授慢慢地拍起手来,这表示他对白文的答案很满意,大家看到杨教授鼓掌,也跟着一起鼓起掌来。
“我想白文同学会在这四年里努力追求艺术的真谛!并不断超越自我!我在此提前祝愿你能够在寻求艺术的道路上有所建树!好!还有谁要补充的么?”
杨教授再一次环视四周,他看到了马文正在和旁边的一名女生交头接耳,并不时偷偷掩嘴笑着,他心中不免掠过一丝不悦,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做马文的吧?爱新觉罗后裔?”
杨教授先给她提个醒,马文听到有人叫自己,不禁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回过神来了,
“您叫我么?”
“是的!刚才白文同学谈论了一下自己对艺术的认识,我想你应该听到了。接下来,你是否有兴趣来为大家谈论一下你对艺术究竟有何认识。”
杨教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微笑着看着马文,但是他的口气不容商量。
“这个么……我还真没想过!”
这一下把马文给蒙住了,她面露难色,
“说实话,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只是认为图形图像和平面设计在下一步的就业前景中应该很吃香!所以我还是现实一点,现实一点……呵呵!”
马文尴尬地笑着,她的言论似乎和杨教授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果然,她的话引来了同学们的一阵哄笑,不过除了3个人,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没错,那就是别东东,白文还有蓝星宇。
“嗯!马文的回答也是很切合实际的!我想你也会在这4年时间里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
杨教授心里很鄙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下一位!蓝星宇同学,你有兴趣来谈一下你的理想,或者说你的追求么?不过你可以保持沉默。”
杨教授看到了一脸茫然地蓝星宇,他不是有意难为蓝星宇,因为他发现,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蓝星宇很失落。
“艺术么,简单地说,我想应该是画画吧!”
蓝星宇一脸茫然地一摊手,他的动作和神态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哄笑,连杨教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难道不是么?”
蓝星宇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他继续一脸茫然地问,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呵呵!是!蓝星宇同学说得没错!我们的专业,就是学习一门绘画的艺术!画画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很复杂!画好画!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让很多艺术家花费了一生的时间追寻……”
杨教授冲着蓝星宇笑了笑,
“我想你会画好画的!”
杨教授再一次环视了大家,
“好!现在让我们接着蓝星宇的这句话:‘就画好画吧!’开始我们的第一堂课!
这一个月的授课计划,我们的课题就是大卫!这是伟大的雕塑家米开朗基罗一个不朽的作品!
那么你们心中的大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说,你的思维是否能够追随着大师们的足迹,飞向广袤的宇宙……
好!现在开始!”
杨教授一声令下,大家便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而杨教授则展开一张报纸,躲到画室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悠闲自得地看得津津有味。
你不要以为杨教授是去看报纸了,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视线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这一班学生身上!他犀利的目光可以在这堂课中轻易判断出,哪些人会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而哪些人将注定在美术这条道路上一事无成!
大卫是所有绘画石膏当中最难塑造的!大家不敢怠慢,但是有两个人却迟迟未动笔,那就是白文和蓝星宇!
不过,两人没有动笔的情况可是大不一样,白文是早已胸有成竹,现在的他在思考!至于蓝星宇呢,是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蓝星宇无助地向杨教授的位置看了一眼,他依旧在看报纸。从他的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蓝星宇几乎可以断定,他是不可能给自己任何帮助的。
于是蓝星宇决定先观察大家是怎么画的,以便于积累最初的绘画经验。
他看了看别东东,不出所料,他将自己的画板搬到了马文的旁边,只是为了多看她几眼。自军训的时候开始,他就不停地向马文献殷勤,现在还是这样!但是马文似乎一直对他无动于衷,反应冷淡。
此刻的别东东也像白文一样,未动一笔,他只是在仔细地削铅笔!不一会功夫,那支铅笔就削好了。他用指尖试了试笔头,很尖,他满意地点点头。
原来别东东还没削好铅笔啊!现在可以画了吧?蓝星宇心想,可是就在他期待着别东东一展技法的时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他没有画画,而是扭头将那支削得溜尖的铅笔献媚似地放进了马文的笔袋,然后又从旁边马文用钝了的铅笔中捡起了另一支,继续刚才的动作……
蓝星宇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了一眼马文,只见马文戴着MP3的耳机,悠闲地拿着一支削得溜尖的铅笔在纸上来回扫着,勾勒出大卫的基本框架。她的笔触很细腻……那是必然的,因为她根本不用担心铅笔用钝了而无法达到最佳的笔触效果,更不用因为频繁地削铅笔而浪费过多的时间。
这一切马文好像觉得心安理得,她就像一个女王,连画画都有专人伺候着。
她麻木地看着别东东将一支支削好的铅笔递到她的笔袋中什么也没说,甚至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
“喝家伙!不亏出身于皇族啊!大清朝的臭脾气没想到还能延续到21世纪啊!”
蓝星宇被震惊了!说实话,他很看不惯这一套。
“别东东啊?你怎么还没开始画啊?”
蓝星宇走到别东东跟前,他决定帮别东东。
“你不是也没动手么?”
别东东只顾着低头削铅笔,看来他不需要帮助,或者说,他的智商已经低到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干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我不会画啊!你画一张!我看看怎么个情况!”
蓝星宇加重了这句话的力度。
“哎呀,我说小马格格啊!在画素描的时候你应该多准备几支型号不同的铅笔,这样画的表现力才会丰富多彩啊,呵呵……”
别东东又削好了一支,他嬉皮笑脸地想和马文撘句话,但是马文连耳机也没有摘下来,只是冲别东东笑笑,
“我就喜欢用8B的铅笔,画出来感觉细腻。别的型号的用不惯!更何况,我们是要画一开的长期作业!”(注:8B铅笔是最软的铅笔型号,极容易断裂,而且很快就会钝掉但是在画素描的时候表现力没的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再一次用钝的铅笔放到了她身旁的椅子上。
“对对对!我也这么认为,呵呵呵……”
别东东冲着马文笑着,然后扭过头,对蓝星宇捂着嘴小声说:
“小子!没看见我正忙着的么?”
蓝星宇像看怪物似
地打量了别东东一眼,然后走到了马文身边。
“嘿!帅哥!还没开始画呢?”
马文看到兰星宇在看她,立刻摘下了耳机,冲着他笑着。
“呵呵,我不会画画,所以我决定先看看大家是怎么画的,顺便取取经,学习学习。再说了,别东东也还没画呢!”
蓝星宇笑着说,他话里有话,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谁知马文略带鄙夷地看了一眼正在低头认真削铅笔的别东东,然后将嘴凑到蓝星宇耳朵边上,用极低的声音说:
“他自己愿意的,不是我让他干的……”
然后马文抬起头来,笑着说,
“来!帅哥,看我的吧!我教你怎么画!”
蓝星宇回头看了一眼别东东,别东东正看着他们。蓝星宇注意到了别东东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了失落的眼神。
“呵呵,不用了!我还是看看别人的吧!”
蓝星宇礼貌地拒绝了她的好意。突然,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白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蓝星宇身边。他用眼神示意蓝星宇,意思是他要教给蓝星宇怎么画画。
蓝星宇立刻明白了,他跟着白文走到了他的画板跟前。白文故意将自己的画板放置在所有人的后边,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看到每个人的情况,但是别人却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位置。
从这一点上蓝星宇看得出,他是一个极善于观察的人。
“说实话,这些人根本不会画画。”
白文压低嗓音,用仅限于两人之家能听到的分贝数说。
“何以见得?”
“从起型上就定论了!”
“呵呵,反正都比我强!”
蓝星宇不好意思地笑着。
“不见得!我觉得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白文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啊?不懂!”
蓝星宇没听懂他的意思。只见白文回过头装作不经意地瞟了正在看报纸的杨教授一眼,神神秘秘地问蓝星宇,
“你觉得杨教授在干什么啊?”
“看报纸啊!要不他在干什么?”
蓝星宇也瞄了一眼。
“错了!他在观察某些人!”
“寻找传说中的艺术家?呵呵,反正不会是我!”
蓝星宇摇着头。
“我考你一考,你猜猜,他在想什么?”
“我哪能猜得到?估计他在想,哟?这两个土孙,怎么还没动笔?在那交头接耳的干什么呢?”
蓝星宇故意这么说。
“他才没有那么无聊,他肯定对你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你没看出来么?他很喜欢你!”
白文若有所思地说。
“开什么玩笑?!我连画笔都不知道怎么拿!”
蓝星宇觉得白文在拿着自己开涮,
“哎我说,你不会是闲的没事,拿着我寻开心吧?”
“不是的!是你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啥意思啊?你说些我能听懂的话行不?”
“其实你已经是一个艺术家了!只是自己还浑然不觉……”
白文抓起一支钢笔,一脸的神秘。
“好了!自己慢慢揣摩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喂!你小子怎么用钢笔画画?素描不是用铅笔么?”
蓝星宇看着白文用一支钢笔在纸面上来回扫着,而且他画画的方式也和大家不一样。白文只是笑而不答。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杨教授似乎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漠不关心,他没有对任何一幅作品做出过什么指点,或者说些什么。甚至有同学有疑问,他也只是一句话:
“自己看着办!”
渐渐地,大家就不再问他了,仿佛他宛如一个透明人。
这时候,同学们的本质也渐渐在杨教授的这种纵容下暴露无疑,或勤奋,或认真,或懒惰,或圆滑……
白文的画只有蓝星宇见过,但是其他同学的画在两个人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蓝星宇将每个同学的画看得清清楚楚,他似乎学到点什么了,似乎又没有。
但是有几个懒惰的家伙似乎快要交不上作业了,因为他们在这一周中荒废了太多的时间。不过这些快要完不成作业的人中别东东是个例外,他一直很勤奋,蓝星宇一直看在眼里。至于他勤奋的目的是什么,我想一切不言而喻……
终于到了交作业的时间了!杨教授悠然自得地收起了报纸,他走到讲台上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大家把画连同画板并排着摆在了墙根,蓝星宇也看了看自己的画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万般无奈之下,极不情愿地将自己拙劣的画作最后一个摆到了最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大家还是看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果然不出蓝星宇所料,他的画引起了所有同学的哄笑,除了白文,倒不是因为白文大度,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蓝星宇身边,他已经笑够了。
“哈哈哈,你画的这叫狗屎啊?”
别东东指着蓝星宇的画,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蓝星宇。全然不顾蓝星宇已经为此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呵呵,也许吧……”
蓝星宇冲他淡淡地笑笑,他心里明白别东东为什么这样做。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量,蓝星宇知道,那是白文。蓝星宇回过头,白文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鼓励。
“很好笑是么?”
杨教授将胳膊交叉在胸前,他目光如炬,那种目光让同学们感到心虚,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杨教授走到同学们前面开始评画。
“哇!你看这幅……天才啊!”
有人开始对着一幅画指指点点,那是白文的作品!
“什么是素描?”
杨教授走到了白文的画作跟前,用询问的眼光环视着每一个人。
“素描就是一切绘画的造型基础,是一种随身的艺术!哪怕是一只鹅毛笔,一张香烟的包装纸上都可以诞生出伟大的作品!!其实素描是不限任何工具,任何载体的!
只要你高兴,你可以用任何你手头边的工具随时作画!哪怕你的工具拙劣到只是路边的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你也可以在泥地上画出你的所想!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素描!这就是素描的魅力!”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有几个同学甚至惭愧地低下了头,大家也许在画不好画的时候一味抱怨纸张的优劣,铅笔的质量,却忽视了素描的本质!他们甚至感到自惭形秽,不敢抬头继续正视白文的画作。
“白文将来会注定成为一名艺术家!或者说,是大师!因为他的画作充满激情!那是一种强烈的艺术表现欲望!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被现有的教条所限制!这一点大家要向他学习!”
杨教授停下了,对着白文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略掉其余的同学的画作,直接走到了蓝星宇的画作旁。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又一次大笑了起来,并用像看着小丑的眼光看着蓝星宇,那种眼光有鄙夷,有嘲笑,当然也有同情。但蓝星宇似乎并不在意,而且他也似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说实话,蓝星宇的画作的确是不怎么样,我们暂且不提上面被他弄得乌压压一团糟,花里胡哨的,那是一块块铅笔的乱涂鸦的痕迹……就单单是最起码的型他都没有画准!
乍一看去,那就是一团貌似大卫的污迹……
有几个女同学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看蓝星宇,她们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但是蓝星宇似乎并不在意,他对着着她的几个女生报以微笑。
等大家都笑够了,杨教授才开始说话,
“大家都觉得蓝星宇同学的画作是最拙劣的,是么?”
杨教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家,
“或者说大家觉得,每个人都比他强!你们甚至认为,蓝星宇的画和你们没有可比性!是么?”
“是啊!哈哈哈哈……”
大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那幅画的确太有喜感了!
“好!既然大家都那么认为,我就把评论权交给大家!让大家来评论一下蓝星宇的画作!来!白文先说!”
杨教授指了指蓝星宇身边的白文。
“呵呵,对于这幅画,我没有任何的意见!如果硬要我去评价,我只能告诉大家,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绘画天才!”
白文故意加重了天才这两个字的语气,而且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严肃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白文你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啊?大白天的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是啊!天才!简直是超级天才啊!哈哈哈哈……”
蓝星宇拙劣的画技,根本不可能和天才两个字沾边,或者说,他连美术系学学员的基本素质都不具备。但是白文却妄称其天才,并且还一本正经!大家能不觉得好笑么?
但是在场的人中,除了白文和蓝星宇以外,还有杨教授板着脸没笑,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大家笑完。
大约过了1分钟左右,大家才捂着笑得发疼的肚子继续评画。
“好!下一个!马文同学!你来说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