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岸城的那天,陈梦溪记得天空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细细微微的雪粒从阴晦的空中散落下来,如同给这个将要道别的地方增添一些别样的气氛。
陈梦溪拉着行李箱独自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售票处,他抬头望了一眼前面如长龙般的队伍,心里忍不住还是打了个寒颤。
等了很久,好不容易取到票,陈梦溪抬头看了一下悬挂在售票大厅的时钟,现在正是上午九点,离自己的那趟班车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于是索性便把行李箱放在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寄存处,而自己则背起了装着两张车票的双肩包狼狈地冲出了喧闹的车站。
本是和佳妮约定好的一起来的,可她说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没办妥,所以便他自己一个人先过来,而她随后就到。
陈梦溪也不知道佳妮在忙些什么,反正这几天见她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因为彼此间有过协定,那就是互相不过问对方的事情,虽然这种无良的‘协议’让陈梦溪很不解,但私下里,他还是暗暗地感到些许庆幸的。至于原因,相比大家都会懂的!
“去哪里坐坐呢?”陈梦溪踏出车站后便陷入了茫然。此刻!零星的小雪还在头顶上空飘着,而陈梦溪也顾不得这些,任由它们沾满在自己的身上。
过了不久,眼看着雪越来越浓密,陈梦溪这才赶忙招手拦下了一辆的士,不管去哪,先坐车上挡下雪再说。一头扎进暖意融融的车厢里,陈梦溪先给佳妮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无人接听,这让他很是郁闷。
“准备去哪?”的士师傅按下计时器后问陈梦溪道。陈梦溪连忙放下手机想了想,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司机师傅的问话。
“你帮我就近找个能打发下时间的地方就行!”实在不知该去那好,陈梦溪便抛给司机师傅这样一句话,说完就埋起头又开始给佳妮打起了电话,然而对方手机仍然没人接听,这时陈梦溪心里却狐疑了起来,连电话都不接,佳妮到底在做什么?
陈梦溪正揣摩着,的士却靠着路旁慢慢地停了下来。付过打车费,跳下了车一看,地面上已经全白了,而半空中的飘雪好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陈梦溪眯着眼看了下前方,原来的士师傅竟把自己载到了‘不如归’咖啡店门前。
看着熟悉的店面,顿时一种带着如咖啡般苦涩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冥冥之中!这一切仿佛都是注定好的,临走了还要再和这个难忘的地方做最后一次的告别。心想着,陈梦溪便脚步沉重地向前走了过去。
来到咖啡店的门前,陈梦溪抖了下身上的落雪,紧接着便推门走了进去。店内的气氛依旧很好,柔柔的钢琴曲,浓香的咖啡气味弥散在空气里。
不知不觉,熟悉的场景让陈梦溪又想起了初遇叶晓娴时的那个午后,窗外柔和的光线如她的发丝那般光亮,而在店内吧台一角的卡座上坐着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孩。她精致的脸庞泛着一抹绯红,优雅得体的坐姿,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都让那时的陈梦溪深深地迷恋着……。
想着想着,陈梦溪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脑海中的这一切都已无法再真实显现,这多少还是让他心里感到些许的感伤。
卸下背上的双肩包,陈梦溪再次走到熟悉的十三号位子坐下。服务生早已把一杯黑咖啡端了过来,陈梦溪拿起汤匙搅动了一下咖啡中泛起的泡沫,而不小心溅出来的咖啡汁一下子全洒在了脚下的背包上。
陈梦溪连忙起身拿起桌台上的抽纸,软软的纸张触及到包上时,才发现咖啡已经全浸入了里面。他赶忙有打开背包查看了下,除了一本诗集,里面的的其它物品到完好无损。
那本诗集在叶晓娴还回来后就一直没离开过陈梦溪的身边,他一直把它当做贴身宝贝一样放在身上,百般爱惜的样子就像是平时对待叶晓娴那般。
蘸了点水,陈梦溪最后又小心地揩拭了一遍,虽然极其努力,但却还是在扉页处留下了一块极像心状的印迹,配搭着白白的纸张,反倒如一幅泼墨画般优美。
忙完这一切,陈梦溪端起咖啡杯把视线转向窗外,雪还在悠然地下着,只是比来时小了些许,眼前街道的角角落落都沾满了白白的落雪,远远望去就像披了件白色的纱衣。再看看光秃秃的梧桐树上挂着银条儿,苍翠的松枝上聚集着玉团儿。一阵风吹来,那银条儿,玉团儿,从枝上、叶上翻着根头坠了下来,有的跌入厚厚的积雪中,‘噗’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就在陈梦溪还完全陶醉在眼前的雪景时,一抹粉红突然间跃入他的眼帘。对着窗外,陈梦溪又大致扫了一眼,原来是街道对面一位身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孩正站在那里不知在做些什么,看样子像是正在等车。
也正是这种醒目的色彩,让他记起了去年冬天叶晓娴也穿过同样颜色的衣服。那一瞬间,陈梦溪怀疑那位打车的女孩是否就是叶晓娴,还没等他起身隔窗看个究竟,一辆黑色的轿车这时出现并停了她的跟前。女孩踟蹰着待在原地怔愣了一会,然后便打开了车门,之后那辆车再次启动直至消失在白茫茫的雪雾之中……。
也不知道叶晓娴会不会知道自己今天要走?那天给她家打电话,她也不在家,是李妈接的电话。兴许李妈会转告给她的……!正想着,这时陈梦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佳妮打来的。
人群拥挤的候车厅,一位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孩正一脸焦色地四处寻找着什么,她在候车厅来回转悠着,不时地还大喊地喊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陈梦溪、陈梦溪……!”她近似发狂的举动引来了四周乘客的围观,盯着眼前这位漂亮女孩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在候车厅折腾了一番,最后还是在一位工作人员的劝说下,那女孩才恋恋不舍地跟着走了出来。应女孩的再三请求,工作人员在导播室帮她喊了几遍要寻找的人,还安慰她耐心等待一会。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这时,突然正对着他的门开了,只见同样是一位长相漂亮的女性从门外闪了进来。
“晓娴?你怎么会在这里?”来者即是正要和陈梦溪接头的佳妮,在她刚走进火车站时便听到了车站广播传出的寻人信息。当听到‘陈梦溪’的名字时,佳妮也是满心的疑问,于是循着声音就直接赶到了火车站的广播室。
而叶晓娴也是今天刚从李妈口中得知陈梦溪要离开岸城,她顾不得母亲徐梅的阻拦,从家里急忙地跑了出来。在赶向车站的路上,她也犹豫过,心想着见面后该对他说些什么,是一路顺风还是默默地看上一眼就此分别?越想叶晓娴沉重的心情越觉的复杂。
在路过‘不如归’咖啡店时,叶晓娴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她停下来,静静地站在咖啡店的对面默望了一会,满怀感伤的眼光就像是沉醉在一场怀旧电影的情节里那般入神。
像每场恋爱里都会出现某种特殊的场合一样,‘不如归’咖啡店就是她和陈梦溪结识的地方,
那里绽放过她的笑容,也留下过让她铭心的美好,大概就像童话里出现过最美的城堡一样,‘不如归’将会一辈子深藏于叶晓娴的脑海深处……。
叶晓娴忍不住抬起头望了望头顶的灰色天空,片片晶莹通透的雪自由地在空中飞扬,优雅的姿态就像是一个个的舞者。叶晓娴努力睁大眼睛,伸手接过一片遗落在手掌上的雪花,仔细观察着它奇异的形状,如一枚自然盛开的桃花,突然间让她想起了陈梦溪脖颈间那枚胎记,很有几分相像。
细细簌簌的落雪不紧不慢地飘撒着,仿似连一刻都不愿停歇。沉溺于记忆片段中的叶晓娴此刻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恍惚,甚至连她明亮的眼眸也在眺望中渐渐凄迷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缓缓开了过来,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叶晓娴的面前,紧接着后车厢的门被打开了,母亲徐梅正神情俨然地坐在里面。看叶晓娴还犹豫地立在车门外,徐梅气呼呼地冲她喊道:“傻愣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点进来。”
待叶晓娴坐上车,徐梅边拍打起她身上雪,还一边把自己身上皮毛大衣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握着宝贝女儿冻得透红的小手,徐梅脸上突然抽动了起来,适才的怒色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满脸的痛惜和爱怜。
然而更令叶晓娴没想到的是车在前面的转弯处没有掉头回走,而是沿着去火车站的方向一直开着。这时叶晓娴才恍然醒悟,原来母亲已经改变了之前的想法,默许了自己再最后见一面陈梦溪。叶晓娴小心地侧过脸偷偷地瞄了一眼母亲,见她仍坐在自己的身旁一动未动,只是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严厉。
叶晓娴悄悄地向徐梅的身边移了移,接着把头靠在了母亲的身上。徐梅叹了口气,用手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肩膀,目光却一直坚定地望着车的前窗。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除了粘在车窗上的雪花,叶晓娴视线远处的景物仍旧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失落之至地走出火车站,叶晓娴的心里完全空空的,整个人真如行尸走肉一般。心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佳妮的一句话给击破,佳妮说在她来之前的一个小时,陈梦溪就已经登车走了,至于去那里,佳妮则无可奉告。
返回去的路上,叶晓娴让驱车的司机小郑在‘不如归’咖啡店前停下,徐梅也没再阻拦她,只是叮嘱她早些回家,然后指示小郑便开车先回去了。
下了车,叶晓娴踩着柔软的雪径直地走到咖啡店的门前,在门外透明的玻璃前静立了一阵,然后推门便走了进去。在临窗僻静的地方选了位置坐下,不一会,一位熟悉的服务生赶忙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摩卡走了过来,和陈梦溪一样,这也是叶晓娴雷打不动的习惯。
但那位服务生放下咖啡杯后又从托盘上拿下了一本书放在叶晓娴的面前。当叶晓娴看到那本书时,心中猛然一惊,她问服务生这是怎么回事,而那位文质彬彬的服务生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服务生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陈梦溪,当得知陈梦溪今天上午来过时,叶晓娴就更加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难道背负着‘童子命’的人就真该承受着有缘无分的命运……。想到这,叶晓娴的心头又是一阵阵的沉重,仿如突然间她的内心世界被窗外的雪封盖了一般,窒息似的胸闷让她透不过一丝气起来。
那一整天,叶晓娴就独自地消磨在咖啡店,在她纤细的手指旁,除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同时还摆着那本陈梦溪曾经送给她的诗集,而店内别具情调的壁灯映射在她黯然的侧脸上,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孤独落寞。只是想到陈梦溪再也不会出现这个城市,她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恋情是真的被这场雪给埋葬了……。
叶晓娴翻开那本沾着咖啡渍的诗集,再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每当读到心中隐隐作痛时,她就会把目光转向窗外,看街上缓缓而过的路人,看从天而降的白精灵,看这个季节里陈梦溪给她留下的最熟悉的记忆……!
火车开出岸城那一刻,陈梦溪还在回望,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就像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段段黑白默片,临走没能和叶晓娴告别,恐怕是留在他心中的最大遗憾。
开出城外火车上,佳妮紧挨着陈梦溪接连地打了几个哈欠,大概是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陈梦溪脱下棉衣搭在她的身上,然后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此时的陈梦溪上身只套了件黑色的线衣,脖间还缠着叶晓娴去年冬天送他的那条粉色围巾。
躺在陈梦溪怀里的佳妮久久没有入睡,她死死地注视着陈梦溪脖间的那条鲜艳的围巾,冰冷的眼神里不时地还散发着丝丝的恨意。被佳妮这么盯了一会,陈梦溪却感到一股不祥的预兆升上心头。他猜想着,接下来佳妮有可能会向他问起那条手工围巾的来历,因为女性天生的好奇心总是那么的强烈,所以为了避开,于是陈梦溪这一点,陈梦溪借故去了趟卫生间。
完事出来后,陈梦溪便蜷缩在车厢的过道间抽出了一根烟点上。漂浮的烟圈随着他的每次吞吐总会变缓出不同的形状,不一会的功夫,过道狭小的空间里便像是升起了了灰色的烟云。
在这段时间里,陈梦溪的目光一直在留恋着车窗外,车厢外密集的雪迎着凛冽的寒风还在漫天飞舞着。抬眼望去,岸城早已看不到了影子,就连城市外面的世界同样也如迷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一般。
静静地站在过道的车厢窗前,陈梦溪用手轻捻着脖间绕着的围巾,一股酸酸的滋味却仿如潮水一般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时只见陈梦溪把缠着的围巾取下,然后又用力打开紧闭的车窗。窗刚一打开,冷冷的寒风夹杂着碎雪从外面直接灌了进来,让身着单薄的陈梦溪不禁一颤。也就在这时,陈梦溪把解下的围巾透窗抛了出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粉色的围巾便在风雪中飘远了,
沉默着地注视着车窗外很久,陈梦溪感觉脸上有湿热的液体缓缓地划过,他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可眼前的视线却在这时已经模糊不清了……。
喧嚣的车站内
窗外落着稀疏的雪花
簇拥着的面孔
兴奋的、焦虑的、冷漠的、懒散的……
每个人此刻心中都已经搭建了
一个小小的驿站
通往何处?只有终点知道
站台上
洁白的飘雪开始舞弄着优雅的身姿
迎着风的旋律
扭曲的铁轨,一端站着‘离别’
另一端站着‘相逢’
远方!火车的鸣笛声逐渐地近了
并在我思绪中久久地呜咽着
那长长的哀鸣声也打乱
了片片雪花的舞步
站台上顿时一片混乱……
渐渐地!远了,又安静了。
雪仍在天空默默地舞着
我还站在老地方
却因遗失了那张没有终点的车票
《迷失的站台》